从油库出来,我和林堪进三人去了三个售油处。最远的一个售油处设在东门外,另两个在城内和城外,但是康县的“城内”和“城外”其实都在四个城门内,与宜县根本不一样。我就不明了这古县城,明明是一城之内,却分了城内和城外。
    本土出生的林堪进都解释不清,我想唐宋之前的康县也许就“城内”的一小块。我们先去东门外,东门外的售油处是面向渔村和东西洋的大户人家的,我让两个队员替我核对油库出库油票登记和售油票根,结果不在这里售油的油票也在这里找到。显然,另外两个售油处在储油,储油干什么?用于走私,卖高价?这是我的直觉。
    除了高雷市区,康县的售油量是各县区最大的,油品控制方面没有太大问题,关键是出售的地方不平衡,经过核对另外两个售油处,证实了我东门外核对后的判断。我让林堪进以后每周隔三天派人核对或观察两次,不必跟党通局的人说。
    本来,城内用油是最大的,结果反而最小,这至少说明,有人意图私下控制油品。假如不是翁竖民,那么就是国民政府官员和吴其隆相互勾结了。林堪进也这么认为,问我是否马上找吴其隆审查油的去向?我说暂时装做不知情,暗中搞清楚他们将油藏在哪里再说。
    一通检查下来,我已大抵清楚康县的油品监管情况,四人一起去细柳巷找旗袍女张姑娘,张姑娘已经知道上海解放的事,她犹豫了一会才问我,最近是否有朋友去上海?我说两周以前,就是上海沦陷时有朋友去了,因为时间太紧,来不及通知她随行。
    张姑娘纠正了我的说法,说上海是被解放了,不是沦陷。我对张姑娘嘘了一声说:“这里还是国统区,张姑娘这么说可不妥当,应当叫落入共军之手。”
    “宋先生,是赵老师跟我这么说的,我也只在你面前才这么说,你今天来,还是找赵老师吗?需要我做些什么?我正好没什么事?”张姑娘告诉了我这个“说法”的来源,可见,她对我的身份一直是存疑的。
    “嗯,今天找你,的确是要找赵老师的,麻烦你去叫他来你这里,我八点晚后再回这里。”
    “好呀!我正好有事要出去。”张姑娘站了起来。
    我告辞出来,和林堪进三人回情报组,林堪给徐县的人打电话,说我和他明天中午稍后到徐县,警署不管是否有行动任务,都得留人在警署等着。
    六点半,我带情报组人员一起吃晚饭,只留了小宋守话机。饭后,我送林堪进回组里,让他等着,九点后一起去市内,明天一早再从市内直接去徐县。
    林堪进趁机开组里的摩托车回家,我开车去细柳巷见赵师亮,自从罗逊在六六剧场查获纪富有,赵师亮有两个星期没去六六剧场了。赵师亮已经接到通知,明天一早去桂平,参加地委工作组重要会议。他是今天午后接到市委的电报,知道我今晚至明天一早来康县的。
    因为我今晚还要回到市内见朱薇,明天直接去徐县的话,两人只能今晚相见了,赵师亮告诉我,他刚接到通知,造船的图纸还没弄到手,但他已经下了通知了,他去桂平开会回来,必定能找到图纸,问图纸到手后,如何送到我手里?
    “让张姑娘转交给林堪进,让他带进市内,他会有办法找我的,要在本周六晚间之前完成。”我所但心的环节是张姑娘并非我组织内的同志,怕她心里生疑不好办。
    赵师亮告诉我,张姑娘其实不姓张,张姓是她表姑母的姓,而她本人姓周,叫周芬,赵师亮也是前不久找她做旗袍,听到缝纫社里有姑娘叫她周芬,他才搞清楚了她的背景。
    “真姓周?是个上海人?”张姑娘的上海话说得比我还溜,我开始时也有些担心,但是经过几次行动检验,并无异常情况发生,所以才通过她与赵师亮联系。
    “对,她有个表姑母,姓张,抗战后带她从上海一路逃到了高雷,表姑母故去后,她就呆在康县不走了,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就凭着自己的手艺在康县立足,日本人投降后,因警署核对身份信息,她还原了她的本来姓名,但是外界知道不多,不是她有意隐瞒。”
    “周芬?她是上海哪里人?家里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吗?”
    “听说是在上海的一个岛上,她和表姑母离开上海逃难时,父母和她二哥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了,大哥早年在北京读书,庐沟桥事变后就再没有联系过,估计是没了,妹妹呆在外婆家,当时读中学了,因为日本人占了那个岛,她们不敢回去找,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找到她妹妹。你是不是答应送她回上海?”赵师亮问。
    “你叫她进来。”我让赵师亮将张姑娘叫进来,世上事,无巧不成书,追我的周芳也姓周,正是崇明岛人,家里除了一个老外婆,什么人都没有,会是这个周芬的妹妹吗?
    周芬进来后,我说我从今天开始要叫她周姑娘了,请她对我述说她的身世。周芬简述了一遍,还重提了我的继母刘定娇接济她和她表姑母的往事。
    我让周芬稍等我两、三周,指不定能替她找到她妹妹,因为上海解放了。
    周芬一时喜极而泣,说我一定能达成她的愿望,因为她妹妹当时就住在她乡下的外婆家,她们不到处走动,招惹日本鬼子的话,健在的可能性很大;而她当时是和她父母、二哥住在徐家汇做裁缝生意的。因为她二哥周林参加王亚樵的抗日守土义勇军受伤藏在家里养伤,结果连她父母也给带走枪杀了。
    紧随表姑母一路南逃的周芬仅过两年的太平日子,日本鬼子就追到了高雷。
    从周芬那边回来,我带林堪进一起回市内,安排他住在华南酒店,明天和我一起去徐县,然后开车去民生路找张旗和黑马,张旗回六六剧场去了,戴小蝶和林茹带蓝天的两个孩子,被暂时安排到我家博物馆居住,由党组织给予抚养经费。
    黑马按照我的计划,将紫岩对陈理珠的监控利用工作做了修正,还给他派了一个接应队员,两人都住到了保密局看守所附的居民区,是朱砂替他们安排的。
    我告诉黑马,明天接回曹随红一家后,也安排在我家博物馆,刚好八人,人这么多,只能由他们自己生火做饭了。曹随红和林茹能合就合,不能合就分开。要求她们深居简出,我有空了再去看她们。为保证接人安全,黑马计划带上一个队员一起执行。
    从红坎回到西营我的家,也快零时了。今晚肯定见过翁竖民接受任务的朱薇却没有来,我进门泊好车子后,从地下室进入我家,楼上楼下,家里空荡荡的。我进卧室取出旗语资料,又去地下室暗房熟记,发报机是关闭的,发报机旁也没有朱薇的留言,可见,她今晚没有来过,我边记着旗语要义,边等着朱薇,等了一个钟,不见朱薇前来与我相会,我这才上二楼。
    第二天,闹钟提醒后,我再次寻找朱薇是否来过我家的踪迹,结果什么都没有。
    顾不上吃早餐,我先去广海湾汇理银行营业部门外看朱薇是否留下暗号,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也许,朱薇昨天一整天都不曾回过她工作的汇理银行,但我相信她此前的三天里一定替翁竖民考察了几个潜伏基地了。找不到朱薇的结果是我只能盲人摸大象。
    时间还早,我急开车去广海湾宾馆,寻问前台小姐,昨晚是否有一个叫“陈安宇”的女人住在这里?前台小姐说没有,我不死心,要她让我看看住宿登记,结果找遍了昨晚登记住宿旅客的名字,也还是没有。
    我今天的任务是去徐县,而且不能让保密局的人看到我在市内活动,我无奈之下,驱车去红坎的南天酒店。南天酒店是朱薇二次回到高雷时住得最多的酒店,当时她是在红坎的汇理银行总部上班,因为翁竖民的需要,她最近搬到了西营的广海湾宾馆。
    南天酒店的前台小姐们告诉我,“陈红宇”过去是住过她们酒店,但是她不再住店已有两个多星期了。翻出了过去的记录,正是我和翁竖民都熟知“陈红宇”。
    朱薇是从哪里离开高雷市内出去执行任务的呢?她昨晚肯定是住在市内的某个酒店的,距离我家不远的话,她就会从地下水道摸到我家的地下暗房去,可现在,居然连暗号都没留下,想必都不是从这些地方离开高雷市内了。朱薇周一晚上还替我消除了一个安全隐患,干掉了“老潜”们留在必胜路的监听眼线,会不会是这事暴露了她身份呀?
    除了国民党市政府附近的京华酒店,没有地方可寻找了。最后,我用高雷话问了前台小姐,前台小姐说,不管是“陈安宇”,还是“陈红宇”,昨晚都没有住店。
    找不到朱薇,那我只能派人到她所说的三个可能的潜伏基地寻找了。海岛和大岭山的华光庙找起来是比较容易的,但是想接触到朱薇,是几无可能的。朱薇准备的旗语教材资料,正是计划她被封闭时使用的,但现在,必须找到她潜到了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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