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海湾汇理银行办事处出来,还不到九点,我于是先去广海湾宾馆大堂拨了杨显助在海员俱乐部的电话。杨显助此时已经吃过饭晚了,但他并不知道我今晚就在广海湾宾馆吃晚饭,他说了他订的房号,要我先过去,他过一会就到。
    我改拨我家里电话,电话是李香兰接的,她问我是不是还在红坎?我说我已经回到西营了,一会要陪领导喝喝茶,迟点再回去。李香兰说陈更烈晚饭前拨了家里电话,问我到家没有?李香兰说还没到家,要我自己回陈更烈的话去。
    放下电话,我没有马上拨打陈更烈电话,因为陈更烈此时在哪?我无法确定。陈更烈晚饭前问我到家没有?这明说他已经知道我今天会回市内,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五点打雷鸣电话时,雷鸣没有说这事,只说杨显助午饭前电话催我回来,陈更烈此时找我会是同样的事吗?
    指不定陈更烈这会正和翁竖民在海员俱乐部呢?我没想到,翁竖民周三下午五点到高雷时,只有杨显助、张英杰和罗逊三人为他洗尘。昨晚翁竖民跟老戴一起吃饭时,也没有陈更烈的份。陈更烈在翁竖民回锅高雷当特派员的这两天里,他没有得到翁竖民的私约,他为此担心他侄子陈方同的嫌疑身份会影响他的仕途,他是在焦虑中找我的。
    挂下电话,我进房间等杨显助,过了半个钟,杨显助一个人来了,一进来就关上了门。他告诉我,就在大家晚饭前,党国的首都南京城丢了,不到四天时间,主和而不能和,是必然的结果,李总统坚持到今天上午十点才离开南京去桂林。
    “这么快呀?广播播了这事了?”我佯装惊愕,146师师长袁福清前天晚上说南京守军撑不过二十四小时,结果他们多守了十二小时,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够顽强了。
    “哼。”杨显助轻笑一声说,“广播可没这么说,他们说是战略撤退,领袖和将士们上下一条心,上海和武汉的守军要争取驰援南京,合围这股共军,简直就是放屁。上海和汉武两市守军能保自己城池不失,党国就烧高香了,以为共党现在还是十年前?丢了华北时就该清醒了,还在装睡,自欺欺人。”
    “那易主任他们呢?也撤出来了吧?”杨显助不提翁竖民回到高雷的事,我不能先问。
    “易主任他们前几天就跟老翁一起撤到华南了,不过,他没有老翁好命,有美差,给调去国防部二厅当参谋去了。”杨显助提了一下翁竖民,或许他以为我知道这事了。
    “这么说,易主任不跟给撤职一样了?老翁是翁前站长吗?”我故作不明,问杨显助。
    “易主任不是给撤职,是调职,不过,现在这形势,干什么都好不到哪里去了,老翁嘛!就是翁竖民,他这次以特派员身份回来了,现在不仅管我们站,还管罗逊他们。”杨显助上班时是不方便跟我说这些话的,所以他约了我出来。是这样吗?
    “原来,这次下来的特派员是他呀?”我故作惊讶。
    “可不,两党谈判破裂当天,他就跟易主任一起来华南了,说是南撤保命,一到省城,马不停蹄就回高雷,好像有人跟他抢这个特派员职位似的。罗逊也真是,早前就知道他要回高雷,也不跟我说。这回好了,罗逊跟我一样,也被他管了去。”杨显助说得有些幸灾乐祸。
    罗逊管的党通局高雷站是个丙级站,跟办事处差不多,他昨天一早被招过来列席会议,我就有此担心了,没想到翁竖民这回梦想成真了,真的成了管两个站的要员。
    杨显助清过嗓门,吐了一口淡后,我问:“这么说,两站里的大事都得经他同意了?”我的小店留人过夜和开办藏品交易市场的事都已经批了,翁竖民就是想干预也干预不了了。我庆幸时间抓得紧,不然,下周就得经翁竖民审批了。
    “嗯,从政治上,两站的大事,他是要管的,但是只要符合政策和相关规定,有些具体业务,他哪管得过来?他这次回来,无非就两件事,抓共党、杀无赦;监管第七军,以防军心变,他过去不就专管这些事吗?”杨显助只字不提我租赁银行保险柜的事,我也不能先提。
    “哎哟!那不等于两站合一站了?”翁竖民连党通局的事也管,那他的权力可大了。
    “合倒是没合,先说共党吧!老翁多杀几个共党又怎么样?从两党第一次合作失败至今,杀得还不够多吗?即使错了也要杀,结果呢,杀了共党,也杀了民心。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将军可以马背得天下,可是得了天下就得予民生息,还这么杀下去?那就是自绝于民。”
    杨显助的这番言论,让我有点吃惊,但只能算国民党左派言论,与当初改组军统为保密局时的一些人的论调是一样的。我意识到保密局的大方向又要改了。对我党再次抡起宁可错杀一千的屠刀,也只有翁竖民这样的人才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这么说,李总统也无法扭转这个局面了?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诶!两党这回又撕破脸了,党国肯定要这样了。”翁竖民嗜杀成性,六亲不认,连亲姐姐和姐夫都步步紧逼,何况是不相干的人呢?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会被再次重用,给派回高雷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就大开杀戒好了。只是他一回来,高科长就又提出要搬出去住,这不是打我脸吗?保密局电讯人员的纪律都不要,我决不会同意,她要搬自己搬,当然,现在有人保她了,我最多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原来,杨显助是找我来吐苦水的?
    “这不行呀!杨站长,保密局的纪律不能丢,你决定不同意的话,那就得让高科长拿到某人手令,她才可以搬,不然,她住到外面后,一旦出什么事,那还不得拿你打板子呀?你一路都为党国好,你可不能背这种黑锅。”我直言杨显助刚才的想法有漏洞。
    “你说的是,错了是我的错,有了成绩是他的。我丢那妈。”杨显助嘴里嘣出一句粤骂,看来,他是极端不满翁竖民的领导的,可他书生一个,也只有背后这粤骂了。
    我给杨显助勘了茶问:“杨站长,昨天是不是开了会,定了任务了?”
    “还没呢。”杨显助喝了一口茶,气鼓鼓说,“昨天是见面吹风会,是耍威风的。”
    “这么说,任命书还没到了?”翁竖民就是个急先锋,他提前来高雷是有可能的。
    “还没到呢,说是传达官明天才启程,还说今、明两天休息,后天才正式开会。”杨显助的话,突然开启了我的另一个思路。在我看来,翁竖民和传达官是一起来的,只因为了他行事方便,他将传达官藏到某处去了。翁竖民诡计多端,我不能跟杨显助一个想法。
    “这后天不是星期天吗?哎呀!我这个星期天的礼拜做不成了。”翁竖民一到,哪会有休息?他过去就是这样的,弄得我们几乎没有周末。我猜测他这两天是对某事做事前调查,为他后天开会做准备,他就是个工作狂,也是个杀人狂。
    “那你明天抓紧时间休息吧!你也是刚回来,即使不上班,也没人敢说你什么的,生意的事,让别人干去。”杨显助借此机会,再次提醒我不要太过专心自己的生意。
    “我会的。”我叫了点心,跟杨显助一边吃点心,一边问他,“老张他出院了吧?”
    “老翁都回来了,他还敢呆在医院耍大牌吗?指不定跟在老翁身后嘘寒问冷呢,还有罗逊,诶!时势如此,罗逊也不得不往他这边靠了。”杨显助此话有点不知道自己如何自处了。想当初,翁竖民因为陈宏略一案,让党通局罗逊给“软禁”起来了,杨显助和张英杰可没少在背后对翁竖民使绊子。张英杰会彻底倒向翁竖民么?
    “不会吧?”我笑了笑问:“老张他岂会是这种人?他现在大小也是少将了呀!”
    “他是少将又能怎么样?现在的少将多的是,在老少将竖民先生面前,我们这些少将就是蒋总统递上的一只糖果。”杨显助说完轻笑了几声。
    我对杨显助的这个比喻,也忍不住一笑,心想老蒋此时除了封官、封衔、许诺,他还能怎么样?我说:“杨站长,虽说你入保密局跟我一样,比老翁都迟,但是你在二厅也算老资格了呀?你可别看轻你的少将衔。再说了,上头又没有撤你职。”
    “所以嘛!你今天要是不回来,我对你可是有看法的,你不能只顾自己的生意,干我们这行,必须要有政治嗅觉。”杨显助听后喝了一口茶说:“老翁在前天的吹风会后,他当着老张的面,跟我提议将情报处也分为两个科,陈大处长管一科,你管二科,原来的业务不变。”杨显助说完看着我。我想这就是杨显助今晚约我喝茶的中心意思吗?
    我愣了一下说:“什么?情报处也要一分为二了?为什么?”我分管下面的三大情报组,现在在业务上还得跟陈更烈这个处长汇报,分开之后,我就可以只跟杨显助汇报了,而用不着管陈更烈的一科,更用不着向陈更烈汇报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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