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最高处,是一处古塔。
    小的时候,蔚鸯来过的,那时候它很破旧,但现在它很整齐,十六年前,它被政府部门修葺过,焕然一新的它如今是梅山六景之一,被称为“梅塔斜阳”,来梅山的人都爱上塔楼一览天地小,站在这里,整个平津市尽在脚下。
    高处美是美,但也清冷——想要上高塔,必须爬到最高处,还得爬上高达十层的塔,没有一点脚力根本坚持不到。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曾和慕戎徵来过的,小小的她,体力不肢,半路耍赖,要他背,而他任劳任怨任她欺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上了山,爬上了塔顶,看到了生平最美的夕阳。
    记忆永远是美好的,因为人的潜意识会不知不觉抹去那些艰难,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此刻,站在这里往下望,可以看到神药庙,那边也已经被新建,生机勃勃的世界代替了曾经那片废墟。
    看到那里,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曾经年幼时的光景,那个背着她玩耍的大哥哥,在记忆里没有糊模不清,反而越来越清楚了。
    怎么办?
    越想,越容易心动。
    不能心动啊!
    郦苳暖,你要是不给他一个教训吃,不让他长点记性,以后他还会犯老毛病。
    你得让他永远记住这个痛,否则,他会一直犯一直犯,最终会成为你们两个人感情上的分歧点。
    有些毛病是惯不得的。
    “真美。”
    身后传来一句感叹。
    蔚鸯一惊,转过头,看到慕戎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了过来,正气定神闲地趴在栏杆上,见她回头,微微一笑,可让天地黯然失色。
    唉,他的笑,够摄人魂魄的。
    这一点,八年前,她就领教过的,现在,他带着示好的笑,越发帅得惊心动魄。
    “小乖呢!”
    没有其他人,不说话好像有点小家子,她不知不觉搭了话。搭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男人给魅惑了,心下不觉郁闷。
    不能被盅惑到,不能。
    “和张副官在玩。我来找你谈谈。”他靠在那里一煞不煞地盯着,嘴里咬出一句:“蔚鸯,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也不和你绕弯子。这次我来东原是想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天是好天气,满山的白雪被阳光照得亮灿灿的,温度却极低,这种日子来登高望远并不合适,但是,这里合适聊天,抛开一切世俗的干扰,可以敞开心胸的好好说话。
    蔚鸯低了低头,觉得心脏好像又无规则的乱跳起来——这个男人平常少话,一旦想说,字字句句皆能切中要害。她竟有点怕听他说话,怕说着说着就缴械投降了。
    “你说,我听着。”
    她静静接了一句,神情显得淡漠——只能这样伪装自己,她绝不能轻易败下阵来。
    “你看着我,可以吗?”
    他轻轻地要求着。
    她只得抬头,对视。
    男人棱角分明的漂亮五官,铺着一层撩人的柔情,深深地逼入眼底——妖孽似的长相,罗刹似有脾性,那真是一个奇异的组合,奇异到让人过目难忘。
    冰冷如霜的他,一丝不苟的他,温情脉脉的他,喜笑颜开的他,痛苦纠结的他,绝情绝义的他,那一刻,有无数个他,在脑海里翻滚着,那些都是记忆,而眼前的他,却是最最生动鲜活的,甚至于是触手可及的。
    她压着情绪,平静相对。
    慕戎徵站姿很端正,发光的眸子闪着热烈的光芒,轻轻请求道:“小鸯,我们重头来过好吗?以一个全新的我、一个全新的你,以结婚为前提,我们重新谈一次恋爱好不好?”
    蔚鸯不说话,心脏有点不适。
    他双手负背,见她不应答,拇指和食指不安地捻了起来,紧跟着说道:“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从很小时候就开始了。
    “八年前,我喜欢你喜欢得只想要霸占你,八年来我心里一直在思念你,却打听不到你任何消息,也不敢去查找你的下落,这八年,我简直活在地狱里,日日受尽折磨,夜夜睡不安枕,想你想得快要疯了,却要装作不在乎,这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蔚鸯,你肯定不知道,当知道郦南绅和郦南鑫不是亲兄弟时我有多开心——这么多年以来困扰我的痛苦,居然可以在一夜之间烟销云散,就此荡然无存……这真的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大转折。
    “那天记者会,我有看到你来了。
    “其实你也紧张我的对不对?
    “明明你知道个中内幕,却什么也没和我说,我想了想,是那天我自以为是的做法气到你了是不是?
    “记者会结束后,我找过你,可是找不到。
    “我也曾问过总统先生你住哪里?先生说让我先办正经事。后来一直忙,忙得昏天黑地,都顾不上找你。虽然要到了你房里的直拨电话,但只接通了一次,你直接挂了我的电话。我就知道,你在生我气,并且很严重,那不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
    说到这里,他几步逼了上去。
    蔚鸯本能的后退,他却步步紧逼将她逼到了塔壁上。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如火的目光能将她烧起来,而他说的每一个字里都透着深情:
    “蔚鸯,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不和你解释,气我不和你商量,气我把你当孩子,气我把你推开,气我对你不闻不问,气我没尽父亲的责任……我错了……我现在真知道错了……”
    他低低地道着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说,一起面对,再难也不分开,你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软软地请求,伴着灼灼的呼息,逼得蔚鸯的呼吸有点不顺。
    这个男人太高了,这样逼着,罩着,压着,心脏实在受不了了。
    怎么办呀?
    真是挺要命的,他一求,她就有点招架不住。
    可是,她不能因为他求了,就不管不顾,就这样草草了之了!
    这八年,她忍受了丧母之痛,忍受了顶着一个大肚子遭人私下议论,忍受了怀孕时的难受、生产时的痛苦,忍受了被遗弃的酸楚……虽然,她放下过往,走了出来,打造了一个全新的郦苳暖,但是,那些经历,一直留在记忆当中,不是想忘就轻易能忘了的。
    暗暗吸气,她冷静要求:“你先让开……”
    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只因为他突然低下了头,唇与唇近得只有2厘米。
    蔚鸯眉心一皱,一拳毫不犹豫挥了过去,他却握住了她的粉拳。
    男人和女人在力量上相差太远,想和慕戎徵比力道,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慕戎徵,你要是再这么没规没矩,我马上就走……保证从今往后不搭理你……还不放手……”
    她沉着脸直叫,心里已经乱如麻。
    慕戎徵只得乖乖放了手,现在的她,真的说得出做得到的,做事风格可狠辣了,他吃不准她,甚至于有点怕她——这样的她,很陌生,可越是陌生,他越想亲近,越想了解。
    “别生气,我……我保证不对你乱来……”
    刚刚,是她身上的香气太撩人,以至于情难自禁想亲她。
    太糗了,没亲到,差点还挨打。
    他有点小尴尬,很是不安地盯着这张轻易能引人犯罪的脸孔,轻轻道:“蔚鸯,你还没有回答我……”
    蔚鸯撸着被他捏得有点发疼的手腕,平静地撂下一句:“原谅你可以,来追求我,你不是想重新开始吗?只要你有本事让我再次心动,我就嫁给你,要是没本事,下半辈子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前辈子,她是被他强占的,这辈子前半生,她也是被他霸占的,现在峰回路转,她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想要娶她,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她推开他,噔噔噔跑下塔。
    慕戎徵愣愣的看着她跑开,笑容慢慢爬上眉梢,她原谅他了,她原谅他了……
    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他飞快地追了下去,嘴里叫着:“蔚鸯,你等等你……我们一起……”
    *
    “老陆,你是怎么追到苏冉姐的?”
    年二十四时,慕戎徵跑去了海滨,名义上是视察工作,晚上住在陆经年家里,晚饭后,苏冉去哄孩子睡觉了,他和陆经年在客厅喝着茶,聊着天,忽然就提到了这个问题。
    五年前,陆经年成功追到苏冉,两个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这件事,虽然陆父很反对,但是陆经年还是义无反顾娶了苏冉,一年后生下长子,如今二胎正在肚子里孕育,曾经的花花公子,现在变成了好丈夫,好父亲,事业家庭两得意。
    这八年,陆经年应是收获最多的那个。
    “还能怎样?死缠烂打呸……”陆经年撑着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瓜子,“你和蔚鸯没进展吗?不是说已经原谅你了吗?我家小冉要不是肚子里怀着一个,反应特别厉害,早飞过去找她叙旧了……”
    “原谅是原谅了。但她让我追她。我……”慕戎徵靠在那里想啊想,“我不知道怎么追?现在的她,既不缺钱花,也没有人敢欺负她,约咖啡,看电影,逛街……不管做哪件事,都得引来记者,都需要做安保工作,再说,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东原,两个人隔得那么远,想见一面都难,你说我能怎么追?”
    蔚鸯说得那件事,追她,说简单好像很简单,现在都兴自由恋爱,喜欢她,追求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但现在,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抛下南江的一切,义无反顾地跑去东原,只为了谈恋爱。
    二十来岁的他,可能会如此疯狂,现在,他有太多责任,不能任性是他作为南江总司令的职责。
    就比方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就见过一面,至于电话,他打过的,但说得全是工作上的事,私生活上,他们分开太久,总显生疏。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个人只是工作上的关系,失了曾经的亲密,这种感觉太不爽了。
    “那你想法子把她调到南江来啊……总统先生是你老爹,你等于是老天赐给他的儿子,他肯定希望你早点拿下儿媳妇,早点举行婚礼的……”
    陆经年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忽然笑得贼兮兮的,“要不然你就直接塞一个儿子进她肚子……呀……”
    慕戎徵扔了一个抱枕过去,“尽出馊主意。”
    “怎么是馊主意?这是有效的办法。”陆经年一脸得意,“我就这样搞定苏冉的。”
    慕戎徵一脸嫌弃,有点后悔来找他,“蔚鸯和苏冉能一样吗?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呢,就算我再塞个儿子给她,她要是不肯点头,我一样没办法娶她进门。她的想法和平常人不一样。何况……何况她现在根本不让我亲近。”
    “这才是重点吧!”陆经年捧腹大笑,“只能看,就是吃不着,哈哈哈……够你难受的……”
    又一个抱枕扔了过去。
    本想找他出出主意的,谁料他只知道笑话他。
    不理他了,睡觉去。
    “喂,去哪?再聊聊嘛……看到你吃瘪,我怎么这么开心啊……”
    这绝对是损友啊,绝对是。
    “滚!”
    慕戎徵有点无奈地又作势扔他,看到苏冉在走道上看着,没再欺负陆经年。
    “你们在闹什么呢?”
    苏冉看到慕戎徵一脸情绪的脸孔,心下觉得有点有趣,这八年,慕戎徵的脸孔一成不变,最近倒是多了一些表情了。
    “悄悄告诉你,小蔚鸯在折磨咱们的裴总司令,活该的……早八年前把那件事说出来,说不定三胎都生了,活该他受了八年的苦……”
    陆经年的兴灾乐祸被苏冉给瞪住了。
    “什么叫活该?小慕这是太爱小鸯,太害怕小鸯受到伤害,才刻意瞒着……”
    苏冉喝叱陆经年,看向慕戎徵时展开了笑容:“小慕,刚刚我多少听到了一点,嗯,我知道你们俩现在身份特殊,就算约会也不好太像普通人那样出现在公众场合,因为分开两地,也不能任性地说要见面就跑去见面……如果你想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要不这样,给她写信,把你的所思所想全写给她知道……这也是一种显诚意的追求……”
    一愁莫展的慕戎徵一听,笑了,这趟海滨没白来,这个主意,真心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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