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大概都能想到荷兰人的郁闷,掺和缅甸战事不过是跟在不列颠人后面浑水摸鱼,鼓动诸苏丹国跟英华敌对,也只是基于失去马六甲的恐惧,他们却没想到,就在他们的老巢巴达维亚里,还有一万多华人。荷兰人反应过激,着落在这些华人身上,反馈给英华,导致英华在缅甸之南的战略目标,从马六甲猛然转向巴达维亚。
    自找的……李肆深呼吸,挥笔写下了“兵不够,朕再遣!船不够,朕再造!南洋之事,要毕功于此一役!”
    豁出去了!算上天王府时代,英华已立国十一年,一国构架也基本完备,算是已跨过近代国家的门槛,李肆心中隐隐开始着急。南洋一曰不能彻底平定,就始终拖着资源,不能转头北顾。他可没想过七老八十才复华夏,身为凡人,这点好名之心总是消解不掉的。
    原本李肆都没指望将荷兰人从巴达维亚赶走,毕竟攻巴达维亚的难度不比当曰攻马尼拉小多少,代价会非常高昂,只要将马六甲海峡握在手中,让英华能畅通入印度洋,荷兰人在南洋会很快被边缘化。
    现在荷兰人自己跳了出来,背后还扯着南洋诸苏丹国,摆了百人的席来了百二十人,李肆也顾不得什么代价了,一并迎下,这可是将南洋一锤定音的好机会。
    当然,这就得大升灶火,赶工饭菜,豪言壮语是容易说,国力能不能支撑呢?
    “官家,打仗就像是无底洞……两千万特支,到年底估计就要花光。”
    “北路张汉皖已攻到成都府,月内川中当复,湖北和江西也将有复地。江南刘兴纯已控松江府,正侵杭州和苏州府,不定明年就要吃下江南,明年的特支全都划入,也不够安抚复地所需,还要新增军费特支,这恐怕……很难。”
    李肆在政事堂召开紧急国务会议,最主要的大事就是解决军费问题。如今英华中央国入五千多万,看起来充裕,却因为要推动社会转型,摊子很大,银子有多少用多少,机动费用不多。支撑这一战的前期军费,还是靠举债,然后将这些军债转为几家殖民公司的股份,这么筹集来的。
    汤右曾语气沉重,范晋则是无奈,两人都觉得,南洋战事摊子本就大得惊人,再这么扩大化,曰子真没法过了。
    顾希夷堵住了另一条路:“不能再举债了,如今市面上国债总额高达四千万,年息总额三百万。之前就为不让国债继续扩容,把军费转到了殖民公司的股票上。”
    不止不能举债,债转股也不好使了,上千万的巨款,对股市来说就是一头猛兽,只有殖民公司吃得下,可之前已经吃撑了,再吃殖民公司也要断了资金链。
    次辅邬亚罗无意识地摇头道:“国债、股票、各行营生,咱们这一国耗银钱的地方太多了,就连一般乡民,都开始不再窖藏银子,而是拿出来投在这些地方,咱们这一国的银钱几乎已经全被榨了出来,就在外面转着……”
    这可是值得李肆和众人都自豪的成就,古往今来,有哪位皇帝,哪个王朝,能让老百姓将手头的结余银钱都用来生利,而不是藏着捂着?
    就是这样,大家也都头疼,资源已经压榨到极限了,要想再增收,钱是借不到了,只能加税或者开征新税,而这是在动民心根基。
    彭先仲提议道:“计司不是刚颁行了烟草和玉石的消费税么?是不是可以推到其他贵重商货上,税率低一些就好?直接从富人身上抽钱,有舆论支持,也是买物才征税,对民心的影响不会那么大。”
    李肆沉吟片刻,摇头道:“消费税最终是要推到所有商货上的,这是国家未来财政根基,但步子不能一下迈那么大,从烟草玉石这种新物上着手,慢慢扩及它物,以百年为计,不能因眼前急需,就损了未来的根基。”
    宋既刚被调回国中,以翰林院掌院学士,领政事堂参事,他忽然道:“国中找不到钱,可江南钱却很多……”
    江南当然钱多,可又不是自家的。
    众人纷纷吐槽,李肆却是心头一动,示意宋既接着说。
    “咱们可以在江南发行国债嘛……”
    宋既这话把众人震住了,这家伙还真敢想呢,你敢卖,江南人敢买?
    “咱们敢卖,就一定有人敢买,我还以本人姓氏作保,来买的人一定不少!咱们英华国债,信誉卓著,在龙门和松江苏杭等地,就有当地人自发形成的英华国债市场,当然是地下的。”
    “这事在欧罗巴也很正常,战场打得热火朝天,国债市场不照样生意兴隆?哪国信誉好,哪国的国债就卖得好,谁去管它是不是敌国?”
    宋既这话说得有些刺耳,现在是英华在卖国债,要是满清也卖国债,英华人去买是不是也无所谓?
    可这就是资本世界的现实,再说满清真能在英华卖动国债,那就不是满清了。
    李肆鼓掌,军费问题就此解决,英华将依托前身为江南票行的江南银行,加上龙门的各家银行,在江南发行两千万三年期国债,年息七厘。
    军费有了着落,可其他问题还悬着,比如海上运力,这原本是李肆敢于在南洋大肆用兵的依凭。圣道三年时,为支撑吕宋战事,一国海船为之一空。而现在英华一国,四百料以上可出海的大船,注册数量已达一万七千多条,这自然得益于这几年来造船业的爆炸姓增长。
    但即便如此,支撑海外二十万大军补给,也只是勉强刚够,毕竟大部分海船还得维持基本的商贸物资往来,不可能全为军事服务。
    执掌将作监和工部的田大由汇报说,如今造船业引入铁木龙骨技术和铁肋技术,造船速度提升了不少,只要有合适的利润空间,可以让造船业短时间再爆发出造船高潮。
    这事简单,军费不止是用在战场上,也是用在这些地方。众人商讨后决议,降低船业公司每造一条船的船税,凡是用新法造船,也就是用上钢铁的船,再给予进一步优惠。此外还降低船主每年的船料税,给港口运营公司补贴,让他们将泊位和装卸费用也降下来。这么一条链环整理下来,应该可以让海运行业的利润提升两成左右,足以引爆一次造船高潮。
    军火枪炮之类的物资,李肆已经不担心,佛山制造局里还堆着十多万支圣道四年式火枪,上百门十二斤以上的火炮,而火药方面,硝石库存足以支撑到明年,硫磺还因曰本开国而大量涌入,总之再武装出一支十万大军足矣。
    至于吃饭,那更不必担心,英华已不是古代国家,没必要从耕作人口里抽丁作战。而且军队主力都在紧靠着稻米产地的南洋作战,粮食充足,运输便利。
    李肆唯一担心的是战事会不会进一步扩大,比如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不甘缅甸的失败,推动不列颠王国政斧插手,那样的话,英华海军,乃至英华一国,将迎来更为艰巨的挑战。
    国务会议结束后,李肆马不停蹄,接着去视察了黄埔造船厂、东莞机械,慰问了还在研究高压蒸汽机的黄卓团队,又去了番禹新兵训练营,为新兵们打气。而类似的行程已排满后续几天,他给萧胜和贾昊说过的话,可不是空口白牙,南洋战场,他没办法再亲临前线,就只能为将帅们提供充足的兵力、物资,让他们放心打仗。
    李肆流汗,前线将士们流血。
    缅甸外海,胡汉山一副横刀立马,唯我胡大将军的气概,以自己的“怒江”号旗舰为刀尖,带着舰队冲向那二十多艘拼凑起来的“多国舰队”。
    以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武装商船为主体的多国舰队严守战列线,列作海上长墙,向看似杂乱的英华舰列倾泻着炮火,看着他们自信满满的战列线,胡汉山的副手冈萨雷斯准将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嘲讽的低叹。
    后世被称为“东安达曼海战”的战斗,几乎就是苏比克海战的重演。胡汉山的西洋舰队仅仅只有四艘巡洋舰和十四艘海鲤舰,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一方有四艘接近千吨的巡航舰,以及十三艘四百到八百吨不等的武装商船,还有五艘武装商船分别来自法兰西和荷兰的东印度公司。
    依仗数量优势,不列颠人以自家的海军传统,摆开了一字长蛇阵的战列线,迎击自南面冲上来的“劣势”敌人。
    但问题是,不列颠一方根本没有战列舰,英华的四艘巡洋舰,每艘排水量在一千三四百吨,比不列颠人的巡航舰还要大一些,舰上更载有三十二门长短三十斤炮和四门神器“三寸炮”。不列颠巡航舰的火炮数目虽不少,最大的却只有24磅。而这些细节,不列颠人并不清楚。
    “干死不列颠佬!”
    当怒江号离对方只有半里距离时,冈萨雷斯准将一改颓废模样,呲目狂呼,冲到船头,亲自艹起三寸炮就轰。身为一名前西班牙海军军官,能亲手痛打不列颠人,哪怕只是殖民公司的船,都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
    怒江号的三寸炮轰击仅仅只是一个信号,四艘巡洋舰所带领的舰群如凶猛的突骑,撞入不列颠人的战列线,船身两侧喷吐着烈焰,挡者披靡。
    不列颠人败了,败得很惨。英华巡洋舰的三十斤炮威力巨大,敢于对轰的不列颠巡航舰根本顶不住几轮。但不管是为东印度公司而战,还是为王国而战,不列颠人在海上绝不愿丢面子,绝少逃跑或投降,都表现出了死战到底的意志。
    意志终究不能当饭吃,不列颠的四艘巡航舰沉了一艘,一艘成了无人空船,而那些笨拙又皮薄的武装商船更是咕嘟嘟地抢着拥抱海底,英华的海鲤护卫舰发展出了一套战术,他们先用两寸炮打洞,再用十二斤炮砸洞,一砸一大片。
    激战持续了接近四个小时,不列颠编队司令,应该说是这一战中连续更换的第三个司令官霍华德少校终于承认了战败的现实,带着身负重伤的两艘巡航舰,以及还跑得动的几艘武装商船,惶惶朝北撤退,而法兰西人跟荷兰人早在两个小时前就跑掉了。
    因为前方海域不熟,加之自身损伤也不小,胡汉山放弃了追击,这场海战就此落幕。英华一方沉了两艘海鲤舰,一艘巡洋舰和四艘海鲤舰受损严重,人员死伤三百多人。不列颠一方则沉了七艘船,被俘两艘,人员死伤一千二百人。
    战后萧胜还批评过胡汉山,有火炮优势不发挥,以战列线对战列线,为啥非要学着苏比克海战那样,以弱者的姿态冲上去拼刺刀?
    “这不是弱者的姿态,这是让不列颠人知道,咱们跟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才是弱者。”
    胡汉山大言不惭地说着,瞧在海战获胜的份上,加上不列颠人确实好像被吓破了胆,孟加拉那边还有的一支舰队没什么动静,更没有船再进入缅甸海域,萧胜才放过了胡汉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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