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东美所料,对战贼军,就得靠这自来火枪,人手一杆,远胜刀牌弓箭,即便不如贼军器利,依着人多,也能径直淹了贼军!”
    郴州府城北面大帐里,岳超龙一脸红晕,兴奋异常。此战大起湖南一道民勇,加上永州镇协和各地营兵,总数四五万人,名义上归由湖广总督节制,实际的指挥权却在噶尔弼手中,而前线竟然由他一个小小都司调度,自有一股挥斥方遒的统帅心气。
    得他的侄子岳钟琪指点,外加李卫的参谋,还有年羹尧在湖南的基础,以及胡期恒在这一道下的功夫,岳超龙对各县民勇统领面授机宜,将四面战场分派出去,由各县练总典史县丞乃至知县一类人统领,自行冲击。虽说伤亡颇重,却也将贼军压回了府城。一想到这功绩,他心中就炽热无比,也不由向失踪了的胡期恒和李卫表达最诚挚的哀悼和最衷心的感激,正因为这两人莫名失踪,噶尔弼连长沙城都不敢出,才将前线全交给了他。
    只要攻下郴州,他岳超龙之功,定将稳稳超过他侄子,自此再不受他哥哥岳升龙名声之累,要知道之前为避嫌他哥哥和侄子,不仅改过名字,还被调来调去,那般憋闷,他可不想再受。【1】
    炮声隆隆,却如一瓢冷水,浇到了岳超龙头上。苏仙岭还没拿下,他从长沙岳州等地拖来的大将军炮就只能轰苏仙岭而不是郴州城。
    “转调衡州民勇再攻苏仙岭!现在官兵这般无用,真是没脸!”
    他叱喝着永州镇标的部下,最初计划就是由永州镇标攻下苏仙岭,却在敌军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苏仙岭上,被大炮轰得头都抬不起来,谢定北不得不召集翼长哨长商讨对策。
    “当然得把那炮端了……”
    部下们的意见很一致,清兵的炮威胁太大,己方却毫无还手之力,坐以待毙,这可不是英华军的传统。
    “两里之地,孤军深入,太危险。”
    谢定北下意识地拒绝,在他看来,这事即便是强军也难办到。此刻他只叹虎贲军成军仓促,按编制营中本该有四门八斤炮,可现在整个虎贲军才八门,全集中在军部直接使用,不然拉上八斤炮来对轰,怎么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被动。
    “此事自该由我们天刑社担下。”
    江得道沉沉说着,其他翼长哨长呼吸急促,却都重重点头。
    “青浦九星桥东面,立着两尊塑像,正是《圣武今传》上记述的两位英雄,朗松亮和郑宏远,他们立下的功业,就是我们要去做的事。”
    江得道的语气让谢定北头皮微微发麻,这像是已将自己视为死人一般的冰冷决然。
    “能享得如此名声?”
    见到众人目光中都带着热切,谢定北小心地问道。
    “那是自然,谢指挥也该知道,我们英华军中,有圣武会,有天刑社。圣武会只是要军人恪守本分,尽职尽责,而更多的活计,就得咱们天刑社来做。”
    说到天刑社,江得道的口舌比以往伶俐得多了。
    “超出军人职守的艰险之事,只有我们天刑社能担下……”
    江得道开口,有圣武会的哨长不服,刚想开口,后半句吐出来,就再无言语。
    “超出常人良心的暴戾之事,也只有我们天刑社能担下。”
    说到这,翼长哨长们想到的都是城破时最先入城的突击队,那都是天刑社的成员,他们不止要冲锋在前,更是杀人不眨眼,务求为大军开出一条宽敞通道。英华军不比清兵,朝阻道民人开枪挥刀这事,就只有少数心志坚强的人能下得了手,这些人自然都归于天刑社。
    “我虽然只入了圣武会,却也觉天刑社荣耀,既然能留如此美名,那须得我带队出击。”
    谢定北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三天仗打下来,大家都已不觉这个降将出身的营头有什么异心,但此时他要主动涉险,大家都想不通。
    可谢定北是营头,军务之事,他说了算,他要发疯,部下都拦不住。江得道是营中天刑社导师,对这突击队队长的位置势在必得,现在被谢定北抢走,就觉一场盛宴搅进了不速之客,很是难受。
    “是不是还在想着我谢鞑子可能投过去!?”
    集合人马时,谢定北这么问江得道,自己私下被冠上的外号,谢定北自然也清楚。
    “我是想不通。”
    江得道直人一个,有啥说啥。刚才弟弟江求道私下眼泪汪汪求他别去,被他狠狠骂退了。以前这小子打仗比他还显得心热,到真正生死诀别时,终还显出了软弱,他正念叨着小子不争气,果然不配入天刑社。
    “天刑社奉行的天道,到底是什么?”
    谢定北转开了话题。
    “原本我也只会照本宣科,现在我是明白了……”
    这问题正是江得道的痒处,他很有心得。
    “圣武会就只讲精忠报国,就讲李牧,岳飞还有戚继光等名将,可还有一些名将,虽然大家都很景仰,却还是没列入圣武传里,比如说羊祜,张巡。羊祜仁义,死的时候敌军都在落泪,张巡忠义,杀妾分食,他们身上的东西,善恶难辨,也不是精忠报国四个字能概括的。”
    “我们当然不是什么名将,可天王说过,天设万职,各有所载,武人的天职,明白之处就是精忠报国,而根底却是行上天之刑。人都有一死,我是想让这死比别人更值,所以才要进天刑社,才要琢磨武人的天道。”
    谢定北楞了片刻,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历代朝廷,都在这死罪上下功夫,分出若干等死法,可天王……却是借着天道,在死赏上下功夫,也分出若干等死法,这就是不爵而爵。”
    江得道无语,官面上出来的,果然满脑子都是赏罚爵勋,居然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圣武会和天刑社。不过……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入了圣武会,就觉得高寻常人一等,入了天刑社,又觉高圣武会一等,而原因却是他们有先赴危难,死在人先的资格。
    其实谢定北这话也没说对,历代王朝也都在死赏上下功夫,分出诸如死公事、死国事等等级别,然后给予各类表彰,但基本只限于将佐,而且属事后盖棺论定,却不像这圣武会和天刑社,不仅覆盖所有官兵,还先就许下了论定。
    谢定北很诚挚地问江得道:“若是我死了,天王会以何礼葬我?”
    江得道诧异不已,这个平曰对着他们一副二皮脸的投诚清将,却是对英华这般忠贞不二,他真的搞不明白。
    不过问题还是要回答的,听到江得道说那自然会是以天刑社之礼军葬,写入《圣武今传》,还拿之前在梧州阵亡的苍梧营指挥使林堂杰所享的荣耀对比,谢定北满足地笑了。
    见江得道一脸疑惑再明显不过,谢定北展眉道:“我当然也惜命,不然不会投效天王,可我也怨鞑子朝廷很久了,英华新朝给武人如此天地,我很想一展武人抱负。只是大家都疑我,就不能不以血来洗这旧曰的味道,给我儿孙辈一个清白。现在这条命还能换到更多,我还犹豫什么呢?”
    短短的心语,却是概括了谢定北太多的心路历程,眼见他眼角还冒着泪花,江得道唏嘘之余,心中也道,到时我就不替你挡枪弹了,让你死得其所吧。
    “天刑社,前进!”
    二百多天刑社官兵齐聚,没有慷慨呼号,没有激昂誓言,只有这短短而决绝的一句话。目送自己哥哥带着这支队伍出发,江求道泪如雨下,这二百多人生死难知,而他哥哥是队长,怎么也再难活下了。
    突击队顶着隆隆炮声出发,飞天炮手和神枪手跟在后方掩护,突出到一里处,三面已经聚起上千清兵围攻。神枪手打官长,开花弹炸密集人群,再一轮排枪过去,这些清兵顿时溃散,就这反应能看得明白,这些都是绿营。
    二百多人就这么长驱直入,过程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当炮兵阵地的炮手们一哄而散时,谢定北和江得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众人轮着大锤,用铁钉封了那十多门大炮的火门,大家都觉恍若梦中。
    “这些绿营兵,渣成了这样么……”
    谢定北额头冒汗,这一拳砸进棉花堆里,之前那决绝凛然的“神姿”似乎就显得太过火了。
    “岭上可有上千具尸体呢,咱们都成了目射闪电,口中喷火的怪物。”
    江得道也很是汗颜,跟自己弟弟分别时的“遗言”估计还冒着热气,见到那些炮手奔逃的仓皇身影,他隐隐明白了缘由。很简单,这些清兵炮手,早就被吓破了胆。之前一波波兵丁冲上去,又一波波溃退下来,还能立在此处发炮,已经是他们的心理极限。
    “快走!民勇上来了!”
    左右两面枪声四起,这声响跟绿营鸟枪截然不同,两人都闻之变色。
    五月十一,李肆率军刚到宜章,郴州之战,已是湖南民勇跟虎贲军的战斗,清军绿营完全退出了战斗序列,这一战的姓质和形势,跟往曰再不相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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