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琳真的豁了命要将事情全抖落出来,如同总督赵弘灿和新任广东提督张文焕一般,李肆在广东杀官立法,他们再要遮掩,这是跟自己小命开玩笑。可奏折内容还没完全斟酌好,这心思又变了方向。
    战事起了,一内一外。
    准噶尔蒙古老噶尔丹的侄子,厄鲁特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袭扰哈密,似乎有大举东进的迹象。
    朝廷非常紧张,康熙赶紧调兵。先派了吏部尚书富宁安、西安将军席柱带兵赴援,同时让喀尔喀等蒙古诸部备兵,接着又征集黑龙江、打牲、索伦、打虎儿、喀喇沁兵齐聚归化城,总之西北东北,能战的兵都拉出来,架势摆足。
    策妄阿拉布坦也许是被康熙的动静吓住,也许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不愿与清军正面决战,在四月底撤退,康熙依旧不放心,让富宁安守着噶斯口,监视对方迹象。
    消息传到南方,广东督抚提不得不先跟其他地方一样,摆出请战架势以示忠心,可康熙却没那个雄心直捣策妄阿拉布坦的腹地,前一次征讨噶尔丹,表面上获胜了,自己却也是死伤惨重。
    在康熙看来,这准噶尔蒙古,就是早前他们满人。只要他大清天下不乱,这帮蛮夷也就无懈可击,守好边陲即可。
    五月移驾热河行宫,康熙还在不断调兵遣将,增强哈密的守备力量。同时也忙于外交手段,包括遣使敕谕策妄阿拉布坦,要他给个说法,同时行谕俄罗斯,试探联手合击准噶尔蒙古的可能姓。
    康熙的注意力拉到了西边,赵弘灿杨琳等老于官场的人就明白,如果这时候把广东的盖子揭开,这位圣君多半会很不耐烦地先行问罪,没那么多细功夫琢磨权衡,体会他们的苦心,所以他们决定暂缓一下。
    而广东内的战事,也拉住了他们直陈实情的念头。
    揭阳贼匪孟奎,攻占了永安县城,杀了永安知县,还举起了“天圣将军”的旗号,向惠州潮洲发的檄文称要“杀胡儿,兴汉室”。
    烽烟一起,整个广东的官场都如惊弓之鸟,他们看的不是永安,而是英德,那个已经有“李天王”之称的李肆,是不是这事的幕后主使,是不是要趁着这事,径直席卷广东?
    永安就在惠州,原本广东提标径直就能出兵剿匪。可之前被李肆打断了脊梁,现在又被李肆的抚恤牵绊住,再不是能战之军。新任的广东提督张文焕刚从贵州提督调来,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提标,无力单独剿平贼匪。
    原本还能依靠东莞的左翼镇和潮洲镇,可左翼镇不敢出动,万一李肆有变,广州怎么办?而潮洲镇被之前提标的惨状吓住,借口潮洲本地局势也紧张,就在惠潮交界处观望不前。
    赵弘灿和杨琳等人一边急报朝廷,一边满嘴泛苦地看着北方,就等李肆如何反应,管源忠更是驱策着军标旗兵,开始整顿广州城防。
    “你爹爹真是受人挟制!?”
    佛冈城外的军营,李肆这么问孟松江,他很恼怒。孟奎是他丢在外面的一颗棋子,这两年来,就在潮洲一带齐聚揭阳贼匪,以备不患。之前袭击提标时,也曾联络过孟奎闹出声势。可从没想过要让孟奎兴兵起事,糜烂广东。
    孟松江曾经联络过他父亲,听说这事,就向李肆禀报说,一定是孟奎被揭阳当地的贼匪头目裹挟。见了广州的变动,就想趁火打劫。
    “那个自称地圣将军的姚振,人圣将军的张五,是揭阳老盗。我爹最初聚人,都是靠着他们四下呼应。肯定是他们挟制了我爹,干出了这事。”
    孟松江见过他爹,了解这些基本情况。
    “给他们安顿了活计,曰子应该还能过,还嘱咐不要轻举妄动,看来还是贼姓不改啊。”
    李肆无奈地感叹到,之前他透过于汉翼的秘密组织,帮着这些揭阳大盗在深山过活。对他们的期望也就是帮着造造势,没想着让他们坏了广东局势。
    “人心不足呗,觉得眼下广东的局面,可以浑水摸鱼。”
    范晋冷笑,他自然对这种贼匪没什么好感。
    “也罢,正好借着这事,向广东官员,广东的老百姓们说清楚,我李肆,还有我们青田公司,到底是想做什么。”
    李肆叹气,看来得再当一回镇压人民起义的血腥刽子手了。他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朝着永安急速开进。
    “李肆去剿匪!?”
    赵弘灿和杨琳等人都很吃惊,李肆率领千人大队,直奔永安,还以英德练勇的名义给督抚发了请战文书,号称是义勇安民。
    广东官员们最初还迷惑不解,可粤商总会成立的消息四传之后,这才大致明白,原来这李肆,求的就是安稳做生意。官吏伸手,他要剁,贼匪扰民,他也要剿。一时之间,广东官场都鸦雀无声,只觉这李肆行事真是敌友难分。
    李肆带了青田左右翼、佛山翼、广州翼和炮兵翼,总共一千六百人,一路急行军,三天后,从佛冈赶到了永安县城外。
    两面大旗迎风飘扬,一面是黑底同心圆井字旗,另一面则是白底黑字号旗,写着“英德练勇,李”。两三里外,看着这两面大旗,提标中营参将曲万声眼睛红红的,就是这帮“英德练勇”,冒充韶州镇标,将他们提标如猪狗一般屠戮。可总督赵弘灿为大局着想,专门召他们这些幸存的官佐去了肇庆,交代他们统一口径,都只说是被韶州镇标误击。
    “标下过去了?”
    他的亲兵请示着,曲万声无奈地点头,恨归恨,他却不敢有所动作。永安城陷,提督张文焕怎么也要反应下,派出了曲万声,带着还算完整的中营前营来监视贼匪,等候援军,却不想等来的是李肆的人马。
    李肆是为剿匪而来,至少名义上如此,曲万声不得不派人过去联络,确保自己不会被李肆当作敌人一起干了。现在他手下这两营也就一千人出头,李肆派几哨人马过来,就能把他当鸭子一般撵。
    这会李肆正跟占据永安县城的贼匪谈判,他不是官军,这些贼匪在某个层面上还算是盟友,所以他希望找到和平解决问题的途径。
    “有志于造反的,我都收下,只求过曰子的,我的产业也正缺人,给安排活路,以我李肆和青田公司的名义保证,既往不咎。只要散了旗号,退出县城,顺带交出一些肆意作恶的人,给广东官场一个交代即可。”
    李肆对什么“三圣军”的使者这么说道,他觉得这条件还算优厚。
    “我们将军说了,希望跟李总司共谋大业!现在看来,李总司竟然还是要跟鞑子蛇鼠一窝了!?”
    那使者显然不是孟奎的人,态度很倨傲,这也难怪。李肆的条件,很是盛气凌人。对他们这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反贼来说,根本就是笑话。
    李肆没什么耐心了,“那跟你没得谈,让你们天圣将军来见我。”
    使者摇头:“李总司若是执意要跟我们为敌,天圣将军可不会见你。”
    孟松江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使者绷着脸,回避了这个问题。
    放走了这使者,李肆用望远镜看看永安县城,城门紧闭,城头人影憧憧,显然是作好了战备。这永安县城是古时老军寨所演,不仅外城坚固,内城还建在山头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贼匪想必是内应外和才轻取下来的,这也是他们要据守县城的信心所在。
    李肆在观望贼匪,贼匪也在观望李肆这支人马。
    “孟奎真是见识浅,非要跟着一个商人混曰子。哪像咱们立起字号这么快活。”
    城头上,“地圣将军”姚振正吐着长气,拴着裤带,满身还荡着那几个深闺小姐哭喊间带起的舒爽滋味,对城外一千多号人浑不在意。不是听说那李肆的鸟枪兵厉害,他都想带着他的兄弟们出城掩杀去了。这点人,就想跟他叫板,开什么玩笑。
    “提标也就是被这点人干了的,还是小心点好。那李肆不是商人吗?送他点财货女人,跟他好好谈谈携手合作的事。”
    “人圣将军”张五却还是有些忧虑,被他们关起来的孟奎,对这李肆推崇备至,似乎有大神通,他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候使者回来了,听了李肆的话,两人都是勃然大怒。
    “就让他碰个头破血流吧!”
    张五吐着唾沫,这里不是韶广,潮惠可是另一个天地,几百年来,官府都拿潮惠贼匪没什么办法,你李肆算老几!?
    “聚起精锐,等他们攻得乏力,杀出去一股脑包了!听说那李肆的鸟枪很不错,官兵都被杀得哭爹喊娘,缴来咱们用上,整个广东,可就再没敌手了。”
    姚振嘿嘿笑道。
    县城外,李肆应付过了曲万声的亲兵,对孟松江说:“你带佛山翼监视提标。”
    孟松江带着丝不甘地应声,看来这场仗是跟他没关系了。
    “贼匪本只有千多号人,偷城门占了县城后,四方贼匪来聚,已经有了四五千人,李总司,你们这点人马,真能打下来?”
    李肆身边又多了个人,那是城陷后逃出来的永安县典史。一心想要跟着官兵收服县城,之前在曲万声那碰了一鼻子灰,现在见李肆打起了英德练勇的旗号,是支义勇兵,于是又来找了他。可见李肆也只有千把号人,心里还是没谱。
    “这个不归你管,就好好琢磨破城后怎么安抚民众吧。”
    李肆淡淡说着,接着转向王堂合:“动手!”
    王堂合兴奋地搓着手掌,高声喊了起来:“炮翼准备!”
    四门炮由马车拉着,前进到了县城城墙一里半外的高地处,开始架设备击。方堂恒亲自指挥广州翼随炮前进,守护炮兵阵地。
    这是难得的攻坚实战,也是难得的试炮机会。之前佛冈之战里,那些八斤炮的威力明显不足。钢铁所就开始研制更大威力的火炮,于是有了现在的四门十二斤炮,编为单独的一个炮哨。
    有关田等人在生铁冶炼技术上的推动,新造的十二斤炮是用优质灰口铸铁造成,炮长为口径的十六倍,重一千五百斤,装药为弹重的三分之一。改进的野战炮架除了齿轮高低机外,还有钢簧吸震器,虽然还是架退炮,可后座力和复位速度却已经大大优于红衣大炮。
    新造的十二斤炮满装药有效射程大概三里,两里外就没什么准确度了,但目标是城墙的话,应该还不至于打偏。
    “红衣大炮!?”
    城墙上,瞧着四门炮远远架起,姚振和张五两眼圆瞪。
    “就算是红衣大炮,也打不了这么远吧……”
    两人还抱着侥幸地想着,就见四团白烟升腾而起,然后才听到轰轰的巨响声,像是晴空闷雷一般。
    隐约还听到嘶嘶的空气哀鸣声,除此之外,一切如故,烈阳高照,微风习习,姚振和张五脑子里残留的女子肉色和金银光彩还在翻腾中。
    可接着世界就恍如颠倒一般,不远处的城垛轰然化作碎石,带着几个人体四处飞溅,身后的门楼哗啦破开一个大洞,瓦片如雨点一般纷纷扬扬洒落。几乎是在同时,脚下猛然晃动,一股振荡横向传开,像是巨灵神一拳头砸在了墙体上似的,还是咚咚接连两下。
    姚振和张五把住了城垛,下意识地朝侧面城墙下看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就见两团几乎叠在一起的裂痕正呲剌剌在墙体上蔓延,城砖片片崩落,露出了里面灰黄的夯土。
    “这样……可不行……”
    张五满头是汗地喊着,果然是红衣大炮,威力这么骇人!
    “真是不行……”
    姚振缩在城垛后,眼珠子急速转着。
    在战场远处观望的提标队伍里,也爆发出一阵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慌乱,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佛冈之战,被这显得更为浑厚的炮声给吓得不轻。千把游击们使劲约束,这才没散了架子。
    “幸亏没对着咱们打……”
    曲万声也是脸色发白,原本还存着一点异样的心思,在这炮声前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使劲打嘿!把整个城墙砸烂了,省得以后再花功夫!”
    炮兵阵地上,王堂合高声叫着。
    李肆身边的永安县典史见着了头一轮轰击,城墙就尘烟升腾,心中正荡漾不止,听到这声呼喊,艰辛地吞了口唾沫,心想眼前这一幕,其实该是大反贼打小反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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