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出城的大将军炮尽数被毁,其中那门最大的“扬威大将军”,被塞了满膛火药,彻底炸成碎片,同时还将周围两三百清兵放倒,而郎松亮等人,能找到的只有表明身份的钢牌碎片。
    当方堂恒等人打扫战场的时候,清兵又退出了一里之外,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收拾遗物。刚才那一阵爆炸,将所有人的心魄都炸成碎片。如果不是雍亲王胤禛就在城头上,估计他们就直接逃回了城里。
    方堂恒这三百多人的突击,造成了清兵近千人的死伤,还将六七门大将军炮毁掉,战果虽然辉煌,损失也不小,郎松亮和郑宏远两个哨长的阵亡,让范晋等人心如刀绞。郑宏远是香港八郑头领郑永的儿子,而郎松亮是出自罗恒那边的湖南流民,很早就跟着李肆,在松字辈少年里是拔尖的苗子。
    “你这个笨蛋!本该是我去的!”
    郑威抚着郑宏远的尸体,更是泣不成声。
    “郎哨长……你的道理,我也想明白。”
    江大和哨里的兄弟都沉默不语,心中却各有着琢磨。
    在胤禛和管源忠、杨琳这边,心中的琢磨,就像是大戏登场一般热闹。眼下这情形,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就连胤禛都起了退却之心。九星桥之战,陆续出动了广州旗营、军标和抚标五千多人,现在死伤两千,连一座桥都没占下来,管扬两人都在头痛抚恤和伤病银子该怎么出,这场仗到现在还没名没份呢。
    “看来我们料错了,这青浦货站里藏着的不是什么宝贝……”
    接着胤禛的心气又昂扬起来,他发现了问题。
    “而是那李肆,就在货站里!”
    听了他这个结论,管源忠和杨琳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四阿哥,你还不死心啊?现在这情形,就该先停下来,把事情完完本本搞明白。你现在又不准宣布李肆为反贼,要广东官面保持缄默,又要使劲地打,关键要打得下去才行嘛。
    “拿不到李肆,本王是罪人,你们也都是罪人!”
    胤禛这话点醒了管源忠和杨琳,李肆藏着千人之军,手上全是违制火器,抗拒官兵缉拿,怎么都是反贼,这个罪名逃不掉。但如果没把李肆拿下来,就把这事捅上去,非但四阿哥这个惹出事端的钦差要论处,他们这些本地官员,更是落不到好。
    这青浦货站,必须拿下,但是不让官面上动起来,也没办法调动兵马。三人一合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将李肆跟这事撇开,李肆是谁?不认识,眼下盘踞青浦货站的那帮反贼,来历不清楚。等拿下了货站,甚至拿到李肆本人,事情就好说了。
    二月十四曰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十五曰,又几门将军炮拉出了城,九星桥东涌出来的是旌旗招展,建制齐全的官兵,而珠江西岸,不仅顺德协的兵马到齐,连带督标的营兵也都出现了。赵弘灿虽然不愿来见胤禛,但“来历不明的反贼盘踞青浦”这个“事实”,不得不让他有所动作。
    这时候范晋等人既是欣慰,又是紧张。欣慰的是,固守青浦的一个目的已经达到,眼下已有七八千官兵齐聚,这也显示,胤禛那边已经理顺了思路,不再纠缠李肆是不是反,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实际层面上,那就是青浦货站有人作反,这也给后面李肆艹作局势留下了空间。
    可七八千官兵这么一压,他们也再难组织突击队去毁炮,让范晋等人紧张的就是他们到底能守多久。
    有了昨曰被毁炮的经历,这一次的火炮阵地就更远了,到中午的时候,炮声隆隆,九星桥头附近泥石横飞,虽然没什么准头,守在桥头的司卫却还是被压制住,几乎是被动挨打,幸亏那些将军炮射速太慢,不然伤亡就要直线上升。
    青浦码头的战斗也终于展开,清兵从疍民和商人来征用了船只,径直冲到了码头边,在船上与守住码头的司卫对轰,虽然没能让对方冲上码头,却也没办法打退。
    眼见码头那边,清兵的船越聚越多,范晋等人开始考虑撤退。主楼下面,沙袋和马车已经设置出了一道环形防线,以坚固的主楼为依托,收缩兵力,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只是这样一来,坚守就到了最后阶段,完全是被动挨打了。而且等清兵将炮拉到主楼下,范方王三人很怀疑能不能再守住一天。
    “总司那边,情况到底如何?”
    即便心志如钢,范晋、方堂恒和王堂合等人的心思也都飞到了北面,那里到底是什么个情形?
    十五曰下午,督标后营参将李世邦率队到达,以总督钧令,征用商人船只,大沙船开过来,码头这边的情形顿时危急。
    “看来不得不退了……”
    码头上指挥阻击的王堂合,以及在了望台掌握全局的范晋,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反贼就是反贼,真以为千人就能挡住朝廷大军!”
    在城墙上依稀见到远处青浦码头帆影憧憧,胤禛也是松了口气,局面的确乱了点,可终究还是能收场,再等王文雄那边的消息传来,后面他就得忙着收拾首尾了。
    局势就像是山涧瀑布,眼见水势倾泻而下,可远处江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异于寻常。
    “咦?那是……”
    李世邦奉赵弘灿令来攻青浦码头,他这个武人,并不太清楚局势,也只是奇怪原本是商贾云集的货站,怎么会有反贼盘踞。但听说抚标和军标,甚至旗兵都在反贼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心中既是快意,又是轻蔑,那帮广州软蛋兵能顶什么用?
    隔着江面,看见自家手下的兵正涌上青浦码头,他嘿嘿笑道,终究还是得靠他的兵。
    笑声嘎然而止,江面上,一个修长船影遮蔽了他的视野,看那高耸的船桅,还有两侧打开的炮门,李世邦两眼圆瞪,洋人!
    “难道占据货站的就是洋人!?”
    这个想法刚刚浮出脑海,轰轰的炮声就将他脑子冰封。
    满载兵丁,正靠在青浦码头的船群里,碎木冲天,人影横飞,也将正冲上码头的清兵吓得赶紧四散躲避。
    “可算赶上了!”
    船尾的舵台上,贾昊看着硝烟弥漫的青浦货站,出了一口长气。
    “金鲤号来了,咱们有炮啦!”
    王堂合看着那高高桅杆,无比快意地笑出了声。
    “看来那萧胜,还真是心系总司呢……”
    了望台上,见金鲤号正畅快地轰着清兵的船只,范晋也只觉一阵虚脱,好险。
    “萧老大就是萧老大,只要朝廷没宣布总司为反贼,他怎么也要维护总司。”
    鲁汉陕还在感慨,贾昊却是陷入了回忆。
    萧胜之前带着闽安协右营轮防台湾凤山【1】,他也指挥金鲤号,跟萧胜一同“做生意”,顺带执行李肆的“台湾计划”。
    上月的时候,李肆给他和萧胜发来急信,转述朝堂的局面,要贾昊赶紧回广东。收到信时,已是二月初,信里李肆没说明白是要贾昊只带人回去,还是连人带船回去,贾昊找到萧胜商量。
    “总司那需要万全的准备,我想带着金鲤号回去。可这船是总司送给了萧老大的,所以想知道萧老大的想法。”
    贾昊很直接地问萧胜,当时萧胜没有一点迟疑,挥手就让他带着人船走了。
    看现在这情形,总司真要聚起反旗,不知道萧胜会不会后悔?
    萧胜远在台湾,后没后悔并不清楚,可贾昊觉得,下令聚船攻码头的人肯定是后悔了。
    虽然舷侧只有四门炮,而且还是轻炮,但威力却远非那些步兵小炮能比,青浦码头的船只被轰得支离破碎,江面上全是碎木人体。数百冲上码头的,窝在船里的清兵魂不附体,只觉陷身地狱。
    “洋人!?”
    当胤禛收到这个消息时,真的后悔了。
    “这李肆……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颓然无语,又有了洋船大炮相助,要攻下青浦货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仅珠江西岸,李世邦那边的督标和顺德协都缩了回去,连带九星桥这边的兵马都吓得赶紧朝城西撤退,要等洋船兜到这边的江面,他们可就危险了。
    “我还没有输!王文雄那一路,怎么也能带来好消息!”
    胤禛嘴唇已被咬破,两眼更是喷着亢奋的星芒,越是重压,他越显了精神。
    “李卫……该能带来好消息……”
    想到李卫这个人,胤禛心头既是火热,又不由自主地恶寒上胸,只觉郁闷不已。
    金鲤号一到,青浦货站危局骤解,而这时候的形势,就更显扑朔迷离。珠江西岸的清兵还在不断集结,九星桥东的清兵则缩到了城墙下,防备“洋兵”攻城。洋人要占广州的小道消息也传遍了广州城,看似平静的水面,混沌难明的大潮正在卷涌,也将各方势力带了进来。
    “等北面的消息。”
    胤禛对聚过来的大批广州官员如此说着,语气笃定。这里攻不下不要紧,只要李肆的老巢被掏了,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拿着他的家人,不仅能把局势搞明白,还能胁迫青浦货站的李肆。
    等待没有太久,一骑人马冲进了光孝寺。
    “王爷……”
    是李卫,他气喘吁吁,两眼发红,见他衣衫整齐,就是尘土太重,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的,胤禛心中咯噔一下,一陀铁石就要落定。
    “王文雄……败了!”
    李卫一头抢在地上,咚咚叩头,哭喊出声。
    轰……那陀铁石化作了万钧大山,径直压碎了胤禛的心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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