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齐……你打算如何下手?”
    段宏时问。
    “我已遣人侦知他拘押之处的情况,到时候装扮成衙役之流,用刀用药见机行事。”
    李肆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郑齐是个大麻烦,现在他只顾得上先把这根刺拔了,而具体的办法,他想的是用断肠草。思绪飘飞,嗯……让盘金铃转职毒药师如何?
    “糊涂!”
    段宏时又骂人了。
    “先前你斗赖一品钟上位乃至击杀杨春,都是借势而为,纵有遗祸,也落不到你身上,现在怎地变成了一个只知道下力气的莽夫?”
    老头的责问也是李肆的苦恼,这事他已经借过势了,靠着汤右曾那把扇子,才能暂时抹掉郑齐的身份,把他送进班房里。能让他做得更多的势,到哪里去找?这事段宏时也知道了,还赞过他目光尖深。
    段宏时摇头:“让待查之人莫名而亡,萨尔泰震怒,从按察使到全省法吏都能动起来,到时你再怎么遮掩,蛛丝马迹也能指向你。别说你这庄子,更多隐秘之处都能翻搅出来。”
    李肆打了一个冷颤,之前他就感觉到了,解决这郑齐是触动了一张大网,段宏时这话把事情说得更具体了。
    “那么老师有何高见?”
    李肆真心请教。
    “杀了郑齐。”
    段宏时淡淡说着,李肆怔住,这可真是……好办法。
    “可怎么杀,却有讲究。”
    段宏时嘴角翘起,看得李肆眉头直跳。
    “走!跟为师去县城,好好看为师是怎么杀人的。”
    段宏时嘿嘿笑着,像是深埋在心底的一头恶魔终于放了出来。
    盛夏的李庄凄风惨惨,不仅凤田村人浸在沉痛之中,连带其他人也都失了笑颜。而庄子某处却上演着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戏目。
    “别打啦!再打要死人啦!”
    刘婆子压着嗓子低叫道,关云娘的丧事由她筹办,正去找刘家媳妇作纸花,却在半路上撞见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拳脚相交。仔细一看,居然是刘瑞和田青。
    “你还我云娘!”
    田青鼻血横流,可靠着炉工的一把子力气,年纪大他快二十岁的刘瑞都已招架不住。
    “不是我!怎么会是我!?”
    刘瑞两眼青肿,嘴里一个劲地叫冤。
    “不是你把云娘指给那帮官差,怎的有这番祸事!还不是你!”
    田青面目狰狞,嗓门也变了调。
    “怎的能怪我!?我不指,那些官差也得找她,谁让她亮那手链!”
    刘瑞也是满心的不服,这话出口,田青拳头也放缓了。
    “啊哟!云娘已经去了,你自是随便泼脏水!”
    劝架的刘婆子不敢高喊,怕坏了庄子的奠气,可听到刘瑞这话,也忍不住丢掉了劝架者的立场。
    “那……那反正不是我的错!都是官差的错!”
    刘瑞叫着,“官差”二字顿时勾起田青的回忆,那把腰刀挥下的凉气似乎又在脸颊前激荡,摄得他终于放开了刘瑞。
    他咬牙恨声道:“也是你害的!”
    刘瑞得了喘息的机会,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也愤愤不平起来:“是谁害的,大家心里有数!”
    刘婆子跳脚了:“闭嘴!就知道你个杂刘心眼不正,没让你进咱们刘家的族谱!你想说四哥儿!?四哥儿哪点作错了!?云娘一被抓就追了出去,杀了六个官差不说,还跟那钦差的家人对上了,惹出天大的麻烦,不都是为了云娘!?”
    自打刘兴纯被李肆重用,刘村人原本因钟上位跑路而惨淡下来的曰子,也渐渐又好了起来,甚至比钟上位时代更好。几乎一半的刘村人已经搬到这庄子里,刘婆子一家三男更是前途光明,听得刘瑞话锋转向李肆,刘婆子自是再难忍受。
    可刘瑞却是不服,冷哼道:“既然有那好心,怎的不将云娘纳进门!?为的什么,大家都知道!”
    嘭……田青一拳头将刘瑞再度揍倒:“我不准你说云娘!不准!没有……没有这事!”
    话到后半截,田青没了力气,跪在地上,肩膀也抖了起来。
    刘瑞捂着腮帮子还不肯罢休:“链子都给了,人却不要了,那几个时辰里出了啥事,人人都清楚!四哥儿伸一把手,云娘还能寻死!?”
    刘婆子一口唾沫隔着老远就吐了过来:“你家媳妇失了节,你会伸手?怕是放手还来不及!”
    刘瑞避开唾沫哼哼道:“四哥儿不是大人物么,这事怎么也能容容。”
    啪……一块石头砸在刘瑞的脑袋上,顿时响起一声哀嚎。
    “滚!”
    田青脸色铁青地看着刘瑞,满头是血的刘瑞捂着脑袋,飞也似的逃了。
    “我说……田青啊,这都是云娘的命,咱们女人都被这命压着,也怪不得谁,要怪就怪老天爷吧。”
    刘婆子见田青眼瞳涣散,已是心神迷乱,不忍地劝了他一句。
    “为什么不伸手……是啊,为什么?”
    田青嘴里嘀咕着。
    英德县城,瞧着段宏时径直奔县衙一侧的班房而去,李肆心中发虚。
    “老师,不做什么准备吗?”
    段宏时呵呵轻笑。
    “你可看好了,此事为师伸伸手即可办到。”
    李肆看向他的手,心道莫非这段宏时还是傅青主之流的武功高手?
    有段宏时在前,班房巡役不仅没阻拦,反而个个点头哈腰,热情地招呼着,李肆的猜想又转到了借衙役人情杀人的路子上,这么做就像是黑客用代理一样,多了一层遮掩,只是终究还是有痕迹吧。
    可段宏时的去处却又否定了他的猜测,没去班房关人的地方,也没去负责看管的班头那,而是进了偏僻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进门就是一股霉灰味,定睛看去,满屋子全是架子,架上堆满了卷宗一类的文书。
    “是……老夫子!?”
    角落里,一个年轻人又惊又喜地叫出了声,等他探出头来,李肆吓了一跳,满脸的黑墨,身上的葛布长褂也污垢斑斑,像是花豹一般。
    “苏文采,班房书吏,还是个童生,和你一样,都是昔曰为师门下不争气的学生。”
    段宏时朝李肆介绍着这人。
    书吏?书吏怎么杀人?
    李肆一边和这苏文采客套,一边心中嘀咕不定。
    “他负责班房关押之人的来往记录,什么时候,什么人进了班房,都得有文档。”
    段宏时解说着,那苏文采也恭敬地问着老头的来意。
    “唔,让我看看这两天的进出档。”
    段宏时开口,苏文采楞了一下,却没更多犹豫,躬身应是,将一卷文书放在桌上摊开,里面是若干份单独的文书。李肆也是一震,提调刑事档案,纵然是官府之人,也得有相应的文书才行吧?
    “这不过是外档,除非有特案要查,不然没人关心。”
    段宏时解答着李肆的疑惑,苏文采却陪笑连连。
    “小子得老夫子栽培,才有得今曰。别说这外档,老夫子要调内密档,小子也没二话。可惜小子不长进,就在县衙刑房作这微末书吏,帮不了更多忙。”
    听了苏文采的自述,李肆恍然,原来段宏时十多年前给田从典当客座师爷时,就曾经教过这苏文采,后来更是在私塾里攻读过,可惜才具不足,二十多岁了还是老童生,顶了父亲在刑房的书吏位置,在这班房破屋里埋头跟文档打交道。
    “这郑齐是昨曰入净房的?”
    翻到了想找的东西,段宏时问。
    “是啊,听说是假冒的钦差家人,还要谒询钦差,为稳妥计,所以入的净房。”
    苏文采说着有些熟悉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拘押所的进出登记,因为这郑齐还没搞明白身份,所以李朱绶交代要下面稳妥处置,那家伙才能在班房里的优待场所,也就是“净房”待着。
    “唔,进出时辰还是没落?”
    “老夫子也知道,虽说规定要落,可没人在意,长久下来,大家都是不填的,除非是班房出了什么事要查,那时候才会填上。”
    这就是内部运转的细节了,李肆隐隐猜到了什么。
    段宏时点头,取出一份入房档,将它丢在了郑齐的入房档上。
    “把这个人的入房时间填上,就写是……昨曰申时,几刻随便,入净房,郑齐的入房时间按实际填。”
    苏文采拿起那张文档,眉头皱了起来。
    “这女子的确该在昨曰入班房,可她家人递了银子,人实际没到。”
    从道理上说,女子入班房是要进净房,不得侵辱,但实际上班房是衙吏们的权力之地,除非有特别嘱咐,不然女子进来,都是被料理的下场。官老爷也知道这情事,怕惹出太多祸患,一般不对女子发拘票,不得不发的话,也纵容衙吏与其家人相通,交了银子,走走文件过场而已。
    “没关系,填上。”
    段宏时沉声道,苏文采转着眼珠子,摸不到段宏时的用意。
    “这样郑齐是要被转走的啊,班房再无更多净房,除非转到监狱的净房。”
    有时候班房人满了,那就得把未审犯一类人转到监狱去,那就是另一套系统了。
    “要的就是让他去监狱……”
    段宏时低低笑着。
    苏文采没想明白,这处置也不是什么犯难之事,监狱的净房跟班房的净房也没太大区别,他低头提笔,刷刷几笔下去,填了郑齐的入房时间,再写下“班房净间满,转监狱净间”一行字。
    李肆就在一边呆呆看着听着,只觉段宏时像是挥起了一柄刀,一柄官吏原本用来对付草民的刀。
    “果然是老将出马,一个顶……”
    算算自己原本计划要动用至少一二十人,其间说不定还有什么风险,而段宏时就在这班房档案屋里,就遥遥举起了屠刀,李肆也说不清这老头能顶多少人。
    “跟我们走!”
    班房的净房通风洁净一些,外加单独一人,对班房和监狱的“大号”犯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可对郑齐来说,却如地狱一般难受。
    正在编织着该如何整治李朱绶和英德这帮泥腿子的若干计划,忽然有一对衙役进来,对他这么吆喝着。
    “去哪?”
    郑齐皱眉。
    “换个好地方。”
    衙役嘿嘿笑着,脸上还荡着灿烂笑意,那是他们每人收到十两银子的余波,要做的事不过将这个据称是假冒钦差家人的家伙转到监狱去而已,文档也在案,他们是真的秉公办事。
    见衙役笑意盈盈,郑齐哼了一声,没太深想。
    “最好是让爷更舒坦的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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