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压住一口唾沫啐他脸上的冲动,这什么练总,看来也跟之前的杨春一个德姓,那就是黑帮老大……至于什么出人,他可不想让村人被这家伙弄去送死。
    “王九!去找金山汛的萧千总,就说彭练总要找我协饷二百两,让他带银子过来!”
    李肆转眼瞅住了王寡妇的儿子,就这么高声招呼起来,王九应了一声,利索地就准备上小舢板,却被彭虎挥手拦住。
    “你这是要做啥?萧千总跟咱们的事有什么相干?”
    彭虎阴沉着脸,语气更为不善。李肆要一个千总带银子来?怕是带兵丁来吧……
    李肆不过是虚张声势,金山汛到这里,怎么也得大半天时间,见彭虎对他的恫吓也上了心,一声冷笑,继续招手。
    “那找田叔林叔,让他们带着之前杀退上千流民的长矛过来,咱们村没二百两银子,就送上两百根长矛!”
    彭虎脸绿了,拳头也捏了起来,身后那些人也动了起来,似乎就等着彭虎一声令下,就将李肆给绑起来。
    “哎呀,四哥儿,你说话也不注意,这不让彭练总误会了吗?彭练总,您也看到了,四哥儿这垦田架子都摊开了,一下哪有那么多闲钱?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马上给您取过来,您先慰劳着兄弟们,后面的事,等您凯旋了咱们再好好说嘛……”
    刘兴纯赶紧上来调和,还放了血出来,彭虎本就被李肆又是千总又是长矛阵的搞得有些发虚,得了台阶,恨恨地怒哼了一声,也不敢再强压李肆。
    瞅着这帮人远去的背影,李肆铁青着脸对刘兴纯说道:“那三十两银子找我报销。”
    虽然报销一词头一次听到,可意思还是明白,刘兴纯点头哈腰:“这怎么好,是我自作主张……”
    李肆脸色和缓下来,自己还是太嫩啊,这点气都受不了,刚才彭虎要来硬的,他还真要吃亏。这彭虎是专业黑帮,庄子工地这村人也不多,可占不了便宜,刘兴纯也真是帮他化解了一桩麻烦。
    拍拍刘兴纯的肩膀,李肆表扬了一句:“你这自作主张,好!以后多多益善。”
    刘兴纯一脸笑意,感觉总算是朝着李肆身边近了一步,却不想李肆又补充了一句:“以后我就不报销了”,顿时让他脸肉僵住,原来说的是他自作主张出钱好……
    “剿匪?祝你被剿吧!”
    李肆朝彭虎的船影竖起了中指。
    “军队!我要军队!”
    他在心底深处呐喊着。
    “淘金不过是你们的副业,你们真正要做的,是保护村人!保护大家的生命和财产!保护你们自己的饭碗!”
    鸡冠山东面山脚下,铁矿外的宿营地,李肆将自己的这六十名少年兵集合起来,建军计划,就此展开。还不止是为刚才受彭虎威胁的气,彭虎说到了杨春就在西面山里活动,也让他心中升起了莫大的警惕,不加紧建设武力,那可就是待宰的羔羊。
    “原来自己要做的不止是淘金啊,就不知道这四哥儿,不,李总司,又要教咱们什么本事……”
    队伍里,罗虎子兴奋地想着。
    他没有失望,先不提本事,得的东西就已经塞满了他满身满心鼓鼓胀胀。
    竹编小笠帽,遮阳又挡雨,乡人常备,这不出奇。灰棉布短衫,既不是没袖的褂子,也不是全袖的号衣,只有半截袖子,外加只到膝盖的裤子,而且裤管比寻常的裤子要窄很多。罗虎子摸着这比寻常布料要细密一些的短衫短裤,心想或许是料子太贵,所以要省点钱?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收到的厚麻布腰带给推翻了,寻常人家,那是一根绳子就了事,他们这些流民,以前甚至是拿破布条甚至藤蔓来扎裤子。看这针脚严实的腰带,上面还很规整地打着孔,加上铁环扣,估计得好几十文钱。
    接着下发的是两块奇怪的棉布,一尺来长半尺多宽,比衣服还厚。两头打着孔,各有五个小铁环缝在布上,就跟腰带扣似的。孔后还各缝着五根绳子,看样子是要扎起来。
    少年们正对东西的用途迷惑不解,贾昊拿着一块布给他们作了示范。裹在小腿上,再用绳子互穿两孔扎紧,众人这才明白,这是绑腿布。粤北的瑶民,还有那些猎户山民都会绑腿,据说走起山路来特别轻松。
    当又一样东西由汉字辈的少年分发给大家时,所有人都抽着凉气,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靴子,带底高邦的靴子,这辈子他们都没见过,呃……其实见过,只是在李肆的脚上。当然不是李肆那种高档的皮靴,仅仅只有靴边一圈是皮,之上的靴面和靴邦就是厚麻布。靴底也是一般的老松木加铁掌钉,靴底、后跟和靴头依然有老簧竹作内衬。
    随着靴子发下来的还有轻软凉快的竹草鞋垫,外加葛布袜子,别说流民少年,就连村里那些矿场少年,这辈子脚上都没如此舒适过,加上靴子踩在地上那种厚重感,人的精气神也提振了几分,一个个都像是飘在了云端一般。罗虎子感觉自己的靴子有点大,赶忙找着嫌小的同伴梁大换了,却不料两人都是左右不分,穿在脚上正觉不对,贾吴等管队少年指着他们,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一笑如引药,所有少年们都轰笑出声,取笑之外,更多是欢畅。
    同款新衣新裤,外加形制一样的小斗笠,绑腿绷得小腿紧紧实实,脚上沉稳着力,之前少年们虽然被训着站要挺胸抬头,可一直都不怎么适应,现在却感觉被这一身装束拘着,不站得笔直反而不舒服了。
    东西源源不断,让他们眼花缭乱。
    宽皮带,粗的一根扎腰,细的两根,背后交叉,前面平行,越肩而过。
    少年们再度不明白这腰带,特别是那两根越肩细皮带的用途。可再接下一件件东西,他们明白了。
    皮作的水囊,小竹篓套着,要求挂在屁股后面。
    干粮袋,跟水囊一左一右挂着。
    杂物袋,里面装着细纱布、绷带、三七药膏等等救护用具。
    腰间要挂不少东西,有那两根越肩细皮带拉着,重量就能分到肩膀上去。
    最后是少年们两眼放光,呼吸急促的东西,武器。
    一根形制颇有些怪异的木棍,四尺多长,一头粗一头细,还有背带连着,可以背在肩上。瞧这形制,短头握在手里,粗头揍人,会很痛。
    一柄带鞘的三棱短剑,他们在李肆和贾吴等管队少年身上已经见惯了,这短剑跟木棍的细头拼起来,就能凑成六尺出头的短矛,握住粗头前刺,似乎能使上全力。
    罗虎子拔出短剑,轻抚还抹着油的剑刃,一股异样的踏实感贯透全身,这一身的东西,被这柄短剑提着,让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般人,似乎有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的事情,正等着他去作。
    再看向一脸严肃的李肆,罗虎子只觉眼眶有些湿热,他不清楚这感觉是为何而发,但他能确定一件事,之前他对李肆发下的誓言,不再是那么虚无空洞。
    “熟悉装束,学习怎么保养你们的装具和武器,明天开始正式训练!”
    李肆作了最后的训示,转身走向后面站着的关田等人,他们看着这六十来个形象焕然一新的少年,在一边已是瞠目结舌了好半天。
    “四……四哥儿……这样会不会招官府……”
    关凤生念叨起那一句老话来。
    “他们要出去都得换装,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肆随口安抚着。
    “可这一身……啧啧,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四哥儿,之前你那五千两银子,已经不剩多少了,你还说不动用淘出来的金子,这可很难啊。”
    现在还没专门的帐房先生,田大由在协助李肆管账,李肆眼下如此大手大脚,他的乡人节俭本姓终于翻腾起来。
    “是很花钱,靴子每双六钱银,皮囊、皮带每套六钱银,衣服加绑腿五钱银,袜子每双四十文,外加其他零碎,不算武器,他们这一身就是一两八钱银子。”
    李肆详细开列了清单,可心里却在说,这只是夏装,还有另外的春秋装和冬装,而且都是消耗品,一年下来,每人怎么也得摊上十两银子。
    “这……这可是以前矿丁两月的工钱了!”
    林大树抽着凉气,何贵邬亚罗也在点头,关凤生脸上已然红了,估计是想说点意思类似“败家子”的话,却又出不了口,正憋得辛苦。
    “这不是简单在花钱……”
    对这几个村人核心,李肆也不得不解释几句。
    这是投资,一方面按照他的思路建军,一方面以这些花费,将周围村子的各类人才拉扯住,他称呼为“以军融民”计划。
    首先就是刘村,这些靴子和皮件把刘村的杨皮匠拉到了凤田村来。可杨皮匠资金不足,李肆带着王寡妇一起入股,跟他合办了专作这些靴子和皮件的皮坊。李肆开列的订单,足以让这个作坊发展下去。
    其次是衣工,刘村好几家都是专作衣服的,李肆现在给出的单子虽然量不多,却已经够他们忙活好几个月,他们不得不开始考虑分包给周围村子里那些手工合格的衣工。还有米德正那些铁匠,先让他们做些零碎,吊着活路,再视具体情况吸纳进他的势力。
    除了现在的装具和武器,李肆这“以军融民”的计划里,还有专供军用的食品,以及帐篷等等军需物资。他要建的军队,不可能以量取胜,那就得求质,这质量,必须靠专业化凝练。后世种种实践真知,他都一股脑地用上。
    比如军靴,给少年下发的军靴是简化版,但对脚的保护却远超当世水平。别看这军靴事小,可涉及的不仅仅是形象。因为脚伤而丧失机动力,进而影响战斗力的损耗,就可以大幅减少,在这山地为主的粤北,意义更为重大。
    还有绑腿布这样的小细节,他就不用此时那种长长的缠腿布,而用费时少,可以随时灵活调整的绑腿布。各种细节,他都当作蚊子腿上的肉,一点点地照顾到。
    如果可以的话,李肆甚至想把后世最先进的单兵装具给搞出来,可惜没魔术贴这种东西……总体说来,眼前这些少年兵身上的东西,都带着超前时代的痕迹,遗憾的是很多材料跟不上,只能走山寨化路线。
    以商业化的手段,将建军和吸融周围村人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事倍功半。这军建在深山里,有麻风院遮掩,没太多泄密的顾忌。而商业化的吸纳动作,目前规模太小,也不会惹到官府瞩目。
    唯一的问题,田大由已经说到了,那就是银子。
    李肆不想动那些淘出来的金子,现在就只能指望邬亚罗那边的进展能快一些了。
    将小小烦恼丢在一边,李肆对关田等人说道:“后面半个月,我得埋在山上,下面的事情,就靠你们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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