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一死,可死相却各不相同,就像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样,每个人的死相,也独一无二。
    我叫狄惊云,这名字不像是一辈子生活在山村里的爷爷奶奶能起出来的,而且,爷爷姓张,奶奶则姓周,我很小时就知道,我是爷爷奶奶从后山乱葬岗上的狼窝里抱回来的,因为这个,村上的孩童们经常取笑我是狼崽子。
    可我的身体却没有狼崽子那么壮实,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总感觉到冷,即使在骄阳似火的夏天,我也没来由的一阵阵脊背发寒,就像身后有一条毒蛇在暗中窥伺着一样。
    用奶奶的话说,我是从乱葬岗上抱回来的,阴气太重。
    我还经常听到一个奇怪的女子笑声,在家中、在学校、甚至在睡梦中,这奇怪的笑声都经常出现,笑声结束时,总会伴随着一声叹息。
    家里养的大黄狗,也从来不和我亲近,我一接近它,它就起身跑开,有时候甚至对我狂叫,就连鸡鸭鹅,看见我都立即躲开。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十二三年,直到我迷了路,撞了邪。
    可笑的是,我竟然在自己家门口迷的路,在门口来回打转,就是找不到院门,恍惚间看见奶奶在前方向我招手,我就跑了过去,可刚一接近,奶奶的身影却又出现在了远处。
    就这样一直追一直追,我看着好像奔跑在平坦的道路上,脚下却感觉到颇为崎岖,正诧异间,忽然一声巨响,就像一道惊雷炸开了一般,我陡然眼前一亮,再转头四看,竟然跑到了后山的乱葬岗上。
    怎么回家的我已经忘了,反正从乱葬岗回来后,我就发起了高烧,奶奶曾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从小到大的药,几乎都是奶奶自己调配的,一般都是药到病除,可这次,奶奶一直给我吃了三天药,我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到了第四天早上,我都已经烧的有点迷糊了,奶奶翻了翻我的眼皮子,终于长叹一口气,对爷爷疾声道:“不成了!快去周庄请周大瞎子来。”
    周庄周家老爷子是个阴阳先生,三个儿子都是瞎子,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周家老爷子一辈子泄露天机无数,遭了报应,才导致三个儿子瞎了一对半。
    可瞎归瞎,周家三兄弟却都继承了周家老爷子的阴阳之术,摸骨相面,凭气断穴,在附近颇有名气,周大瞎子是老大,也是三兄弟之中名气最大的一个。
    爷爷一见奶奶的面色,根本就没敢多问,急慌慌的去请周大瞎子去了。
    我虽然烧的迷糊,可我依旧能感觉得到奶奶手掌的温暖,意识还在。
    不一会就感觉有人进了院门,一个人一直走到我的身边,猛的一弯腰,一张阴沉的老脸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一双死鱼般的白眼珠子一翻,那眼珠子之中,竟然没有瞳仁,看上去煞是骇人,鼻子又一阵猛抽,才哑声说道:“好大的血腥味!”
    这人我认得,就是周大瞎子,那双白眼珠子,几乎就是他们三兄弟的标记。
    就在周大瞎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周大瞎子被钉在一根尖长的石柱子上,四肢倒垂,胸口被开了好大一个血洞,一张脸惨白一片,脸上满上惊骇之色,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能从那双根本就没有瞳仁的白眼珠子里,看到无比的恐惧。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十二三岁的孩童,哪里受得了这般惊吓。
    我这一哭出声,奶奶就急忙说道:“大侄子,这回无论如何,也得请你救救我家小云了,大姑看得出来,这孩子是撞了邪了。”
    奶奶和周大瞎子一个村,和周家老爷子平辈,按辈分,周大瞎子得叫奶奶为大姑,我自然该称呼他为表叔。
    周大瞎子一翻白眼珠子道:“大姑,你放心,有我在这孩子不会有事,只是,谁和你家有这么大仇,对孩子下这般狠手?”话语之中,充满了惊讶。
    说着话,一双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脸上,在我头上、脸上、身上一阵乱摸,连手脚都摸捏了一遍,额头已经一片冷汗。
    紧接着似不放心一样,又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这一次,我明显能感觉到他摸在我身上的双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一连摸了三遍,周大瞎子才缓缓站直了腰,汗珠子已经豆大了,面色极其难看,一双白眼珠子更是骇人,涩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好狠的心肠,这是要将孩子炼成小鬼啊!”
    “这孩子天生阴命,五行俱伤,体虚魂不稳,却又血气翻腾,煞气冲霄,难怪会被盯上,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命大的了,这孩子究竟什么来头?”
    奶奶听周大瞎子这么一说,顿时面色也变了,急忙将周大瞎子拉进了里间,两人在屋内嘀咕了一会,周大瞎子率先出门,走到院子门口时,忽然一回头,用那双根本没有瞳仁的白眼珠向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涩声道:“将那符化水给孩子喝了,可保孩子三年无事,三年之后,我再来,到时候要是实在不行,我也没有办法了。”
    我则像出于本能一般,张口喊了一句:“表叔,我刚才看见,你胸口上插了根石刺。”
    周大瞎子的面色猛然一下就变的极为难看,煞白一片,嘴角不停抽搐,双手不停颤抖,许久才猛的一跺脚,涩声道:“既然是老爷子的意思,那就赌上我周家两代人四条命,我若出事,三年之后,二弟会前来察看。”
    说完一转身,就像什么都能看见一般,自顾走出门去,我从后面,分明看见他整个身躯都在颤抖,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
    周大瞎子走后,奶奶拿了张黄符,烧成了灰,用水化开,逼着我喝了下去。
    神奇的是,这一碗符水喝下去,我一时三刻就好了,没要两个时辰,我就活蹦乱跳了。
    当时年纪小,不懂得感恩,实际上心中对周大瞎子还是极其愤恨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喝下一碗那么难喝的符水,心里恨不得将周大瞎子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可是,这个愤恨,仅仅维持到了下午。
    因为下午周大瞎子的死讯就传了开来。
    周大瞎子在回家的路上,失足从一座石桥上掉了下去,无巧不巧的摔在了桥下一根石柱之上,被石柱从后背插入,从胸前刺了出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多时了。
    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爆棚的时期,自然会跟着村上的伙伴们去看。
    一眼!只看了一眼!
    我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傻在了当场。
    周大瞎子的死相,和我当时看见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对周大瞎子所有的愤恨,瞬间转变成了恐慌,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这石桥并不算窄,可容两辆车并行,两边还有半人高的护栏,周大瞎子是怎么掉下去的?何况这个石桥,周大瞎子从小走到现在,来来回回不下万次,从来没有出过事,为什么今天我看到了他的死相之后,他就摔下去了呢?还这么凑巧的摔在了石柱子上?
    巨大的恐慌,使我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飞也似的奔回了家,躲在家中,一下午都没敢露头。
    可周大瞎子的死相,就像无所不在一般,我目光看向哪里,就在哪里出现,即使我用手掌捂住眼睛,仍旧能从指缝中看见周大瞎子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那双没有瞳仁却又充满恐惧的眼睛。
    奶奶听说了周大瞎子的死讯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而看向我的眼神,仍旧充满了慈爱。
    爷爷则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瞬间,泪花闪烁。
    我就像犯了大错的孩子,搬了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低着头不敢说话,紧挨着奶奶,感觉奶奶就是我的保护神,只有在奶奶的身边,我才有一丝安全感。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并不会被世人欢迎。
    可周大瞎子是在给我摸骨、治疗之后出的事,农村东家长西家短,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况这么离奇的事情。
    消息不胫而走,越传越是邪乎,什么版本都有,有说我是天生乌鸦嘴,说谁谁死的,有说我天生阴命鬼眼,能看人生死的,还有更离谱的,直接说我是乱葬岗上的冤魂化身,被周大瞎子识破了本体,干脆将周大瞎子从石桥上推了下去的。
    一时间谣言四起,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我还不懂什么叫压力,但我已经知道,村民们看向我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异样的神色。
    谣言带来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同龄人再也不敢找我玩了,这直接导致了我变得越来越孤僻,甚至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目光也越来越冷,有时候看着镜子,我都觉得镜子中的自己,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三年转瞬即过。
    这三年里,我倒并没有再看见过什么诡异离奇的事情,只是我好像得了梦游,每隔十天,就会发作一次,睡下去时好好的,醒来就发现躺在乱葬岗之中,浑身又脏又累,手上身上好多血迹,附近地面上也有鲜血凝固,可又没有发现有任何受伤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也不敢说出去,周大瞎子的事情,已经使我明白了流言有多么可怕。
    可我依旧坚持了下来,努力的装作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着,虽然我的生活越来越不正常了。
    就在我好不容易快要将周大瞎子的事遗忘了的时候,再度出了事,这回出事的,是周二瞎子,而且因为周二瞎子引出的事情,比起周大瞎子来,更加的离奇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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