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儿接受了洗礼,安若他们便离开了这小小安宁的小镇。
    西方大地布满疮痍,本就沦为炮灰的人不存在怜悯。秦国以东方为饥饿困的生灵为炮灰,开拓疆界,注定留下一处处战火焚烧的痕迹……
    安若带着丑儿前行,仿佛对于一切都无感。他们走过洗劫一空的小镇,见过流离失所的孤儿,听过老人的号哭,踩过破烂的城墙……
    他们于这世界如同不沾的幽影,亦或者说他们的世界就只是彼此。
    可是如果丝毫无感,那为何见闻听呢?
    带着小女孩看着创伤的世界绝不温柔。让小小的女孩儿每天晨起猎狼也不温柔。
    不入红尘不知人情的也不一定说得上智慧,不沾生灵不明己身的也无法论大道。
    那安若想要带丑儿看的,想要教给丑儿的又是什么呢?
    白猫看着这脚下的一少年一女孩,心中有些不解。
    但他知道,安若是真的动心了,也真的不舍。
    这动心并非懵懂的悸动。少年当初在帝宫时,不羁不屑,见到那草原上自由烂漫的秋妃也曾悸动过。
    是以,给了那位帝祖一个突破布局的切入口。
    但那份简单的悸动,在少年经过众多,明白众多之后就渐渐淡去,说不上刻骨铭心。
    可是少年啊,还是心动了,为一个小女孩心动。
    他存于世的羁绊,他想成为不想成为的模样,他的怯怯和不舍,都寄托于这专注的心动中。
    白猫知道,脚下的少年在知晓自己的心动之后慢慢主动动心了。
    少年行走世间,是他的不舍。
    带着女孩儿行走世间,是二人的眷恋。
    而带着白猫,则是少年的执念。
    天地不为所重,他于这世间又有何留?
    十二年前,少年望西地,心怯,仰躺倒在黄沙之中。
    少年望天空,迷茫,他初尝这种滋味,难以想象那漫长岁月的寂寞。
    少年如同抵达终点的人,满身心的疲累,再无奔跑的理由。
    少年想提起身回头,总觉太累太索然了些。
    少年想自绝,却又懒得自绝。
    少年睁着双眼,看黄沙淹没眼眸。
    少年多想,这样一睡过去,不思不想。
    少年睡不着。
    直到行人路过,那是生命的长行和初生。
    少年这才有了动静。
    然后是坚韧和感动,温柔和触动,美丽和心动……
    少年不舍!
    安若抱着丑儿,一步步攀登着海崖上的城堡。
    环形向上的阶梯上不远的距离便挂着烛灯,没有点燃。小小的方形窗口中玻璃被打碎,时不时灌进来冷风和雪……
    一年寒冬又至,天地间好多了索然无味。
    但少年还是不舍。
    一步步拾阶而上,眼前阶梯忽地断了。
    少年眼眸中光芒一闪,便叫丑儿在背后抱着他,他要爬上去。
    少年对那所谓的西王没有敬没有畏,是陌路不相识的人。
    他来到这里,踩过那惨烈的战场也不是为了来凭吊。
    安若和丑儿最终来到那顶楼上,呼烈的风带着雪花猛地灌进。
    丑儿慢慢爬到地上,主动牵着安若的手。
    二人一起走上前,走到西王跳海的地方眺望。
    黑沉的海浪如山堆叠,这像是天穹上眺望的灯塔。
    轰隆隆的拍岸声连涌不绝,左右两处平广的海岸战场如同枯了血腥的双翼。
    战场的腥臭味依旧刺鼻,天空依旧愁云惨淡。这里,绝不是一个好地方。
    但在这里跃下,在这如巨鸥展翅一般的头顶跃下,凡人也能体会短暂的飞行的快感。
    不过安若曾在大雪山跃下,对此就没了多少兴趣。
    安若牵着丑儿眺望,也没有讲说这里的故事。
    天地间的声音淹没一切,他们就仿佛不存在于这世界的影子。
    忽然,丑儿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前面没有路了。”
    安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丑儿又道:“公子,我们去海里吗?”
    安若摇了摇头道:“来不及去了,就不去了。”
    丑儿的脸色也没有沮丧道:“那公子,我们回去吗?”
    安若又嗯了一声。
    丑儿又道:“回小木屋?”
    安若摇了摇头道:“那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我们回秦王城。”
    丑儿乖巧地应了声,一时间不说话起来。
    安静了片刻,丑儿又道:“公子……”
    “嗯。”安若应了声。
    丑儿道:“丑儿想永远跟着公子,但是丑儿又害怕。”
    “害怕什么?”安若轻声询问。
    丑儿道:“书上说,为生灵者总有情欲和生死。”
    安若嗯了一声道:“继续。”
    丑儿又道:“生离和死别总是存续。固为一身,也不可能有绝对的永恒的羁绊。”
    “一切的尽头指向虚无。前路暗淡而无光。”
    “若为生命寻究极,那定为究极所困。若为生命寻意义,那定为意义所扰。若为生命寻尽头,那定为尽头所茫然。”
    “若生命无欲无求,归清淡而自然,那定失己身之欲念。”
    “若生命存身一执念,那定入眼无世界之色彩。”
    “若生命无有执着,那定庸碌泛于众生。”
    ……
    安若听着丑儿的茫然,听着她的害怕。
    推开窗看见整片世界,总有欣喜若狂或若得若失,或恐惧茫然……
    安若缓缓抱起丑儿,在其耳畔亲昵道:“那可有解决办法呢?”
    丑儿显然在此问题上思索了很久,当即道:“水至清则无鱼,智慧克制则明。”
    “大愚之智,乐在其中。”
    安若还未就丑儿的言论发表意见,在安若头顶蹲着的白猫忽然打了个哈欠道:“道则生灵之究极不必穷追虚无。”
    安若闻言,不禁抬了抬头看向上方。
    白猫则伸了伸神异的爪子,将安若的头按平道:“若是他人则罢,但是你,我想你须得听我一言。”
    丑儿闻声,不禁抬头看向白猫,目光有些不解。说的是她吗?
    白猫继续道:“究极并不会是在逆演之中。”
    “真总藏在无边虚幻之里,近似于零。”
    “但这并不意味着真并不存在,也并不意味着虚幻便不是真!”
    “同样,虚无并不总是一切的尽头。”
    “推演和现实总是有着一定的差距,因为大多数情况人无法跳出局外。总有是非内外他与己。”
    “你若害怕无边的黑暗,惧怕无意义的寂寞,那么我想你便会辜负他的一番不舍的心愿。”
    丑儿眨了眨眼,她有些听不懂。
    白猫又道:“你不能永远跟在你公子身边。”
    丑儿的脸色刷的就变了,这一句他听懂了。
    白猫又道:“但是你若是畏惧尽头的黑暗与寂寞,那么你更是等不到他的归来。”
    丑儿有些懵懂,却努力地铭刻这句话在内心中。
    白猫又拍了拍安若的脑袋道。
    “我知道,你的公子对你不舍又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说,我不希望看到你负他!这,是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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