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两银子一天的上房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整间屋子干净,宽敞,素雅,还有暖和。且不说它的其他几个隔间如何,它的陈设如何如何,只说它的窗台上摆着的两盆雏菊,温着的一壶梨花白酒,哪怕已是萧秋,依然有些微醺的暖和,那隐隐的芳香却给人感觉如同置身春日一般,却又有些不一样的体验。
    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随着秋意的日渐浓重,老树上的黄叶更加稀少了,就如同一个日近古稀的老人一般。再远处有一道藩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被秋意染得通红。
    这扇窗户的开向是极有心意的,它朝着西方偏南一些,随着日色渐渐西斜,在屋中的人正好可以看见那暮色中的老树。心生怅然之际,温一壶小酒却是最醉人的时候。无须酩酊大醉,只需微醺着看那暮色苍阳,嗅四季花香,却是世间难得的惬意。与之相比,那付房钱时掌柜的说的酒菜另算都不值一提了。
    这迎窗的一间夜晚却是凉寒了一些,若是炎炎夏日自然不足为虑,还大可温酒读星辰。但已然入秋之后却不再那么合适了。好在这一间只是上房之中的一个隔间而已,不大不小,只有一张木桌、一个躺椅、一个窗台。窗台上置有温酒小炉,是店家的常规配置。若觉秋夜凉寒,大可起身一转,便是另一间暖和慵懒的房屋。热炕、炭盆、地毯一应俱全。
    而早晨若是客人不贪睡,起得足够早,开窗之后便是正对着朝阳。因为角度有些倾斜的缘故,却并不是如何刺眼。
    安若走入上房之中转了一圈,便径直走到哪开窗的一间,躺在躺椅上,微眯着双眼,拿出一本书似看似睡起来。渐渐的呼吸和缓竟如同睡着了一般。
    丑儿见状,不禁出去寻了一盆清水来,喊道:“哥哥,洗脚。”
    安若听了,随意把脚从鞋中抽了出来,一下子就像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那双年轻的小脚一下子欢悦地落入温度适中的清水之中,安静了下来,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想要做一个美梦一般。
    丑儿十分熟练地蹲下身,把素嫩的小手伸入盆中,捧起安若的脚很细心地按捏擦洗了起来。安若的脸上似乎也浮现出一丝享受的神情,眼睛似乎也闭得更紧了,呼吸也更加和缓绵长起来。
    片刻之后,丑儿将安若的脚从水盆中捧出,擦净。微微触碰之下感觉有些微凉,便放入自己的怀中捂着。同时,她也将自己的小脚丫放入那盆已经慢慢凉了的水之中,慢慢荡漾着。
    待到怀中的脚热乎了起来,丑儿才将脚丫从水盆中拿出,擦净。然后找了一块素净的白布垫在地上,把安若的脚放在上面,又端了一个火盆在附近,才慢慢起身倒了那盆已经凉透的洗脚水。
    然后丑儿又十分急切地跑了回来,匆匆放了木盆之后,又抱出一床被子,将安若手中的书取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抱了被褥过来,竟然在这间小屋之中,在安若脚边打起了地铺,竟管也不管这间上房之中还有热炕。
    此时,太阳才渐渐偏西,微微有些泛红。
    安若对此一无所知,或者早已习惯,他此刻呼吸平缓,似乎陷入无意识的睡眠之中。
    漠州城外不远处,一匹伤痕累累的杂色马儿背负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那人拖着一只手臂,似乎已经残废了一般,脸上被血污所遮掩,一双充满疲惫的眼中偶尔闪过的寒光让人心悸。那人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上执着一把断剑。虽是断剑,但是依旧寒光闪闪,锐利惊人。那人手臂之上有道道血流流下,顺着断剑流过,竟丁点儿血渍都留不在断剑上!那人身上伤痕累累,透过残破的衣衫,隐约可以看见一件金色的一样残破无比的内衬软甲,被血迹染红一片一片。那断剑之上的断口爽利无比,隐约可见寒光闪耀,就像被磨砺了数十年的寒刃一般。而他座下的马儿情况也奇差。只见那马儿的后胯处有一道尺许长的巨大伤口,已经隐隐翻出了腐肉,周围更是蝇虫环绕!这样的伤口本来就不小,而今更是已经恶化了,哪怕这马儿之前如何神骏,此刻也恶化到了能够致命的地步!而除此以外,那马儿身上也是大小伤痕无数。那马儿背负着那人,脚步虚浮,仿佛虽是会倒地不起一般。事实上,这一人一骑都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而他们能够逃到这漠州城外更是奇迹不已。
    那马儿上的人虽然还顽强地握着武器,但是此刻他已经完全是强弩之末了,连挥舞武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怕,怕他放下了武器,就会倒下,再也醒不来了。此刻,天地在他眼中开始迷蒙起来,又似乎是一种别样的清晰,清晰到难以接受难以反应的地步。
    他们的好运,直到那马儿驮着那人踏入两旁植着一片小树林的路段时似乎彻底用完了。那马儿感受到了熟悉的危险,想要急切地迈动马蹄,却只觉得那平时轻快无比的马蹄此刻如同被千斤巨鳄拖拽着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迈出一步。它瞳孔放大,却掩饰不住深深的疲惫。而它身上的人此刻却十分恍惚着,似乎还没察觉到危险到来。而这里离漠州城却只有十里而已!
    树林中的枝叶一阵颤动,一双双嗜血的眼睛自树林中露出,一头头雄壮的狮子迈动着骄傲的脚步,看着这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一人一马。它们眼中闪过嗜血的残忍,骄傲却安静着。
    那马儿双腿战战,它不是怕,它是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它看向西方,它不想放弃啊!
    忽然,那马儿眼神一亮,像是发现什么惊喜的事情一般。它扬起头颅,唏律律地长嘶了一声。
    雄狮们看着这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马儿突然焕发活力,作为猎手的本能,不禁谨慎了一些。但是那份王者的骄傲却没有丝毫地减少,它们看着马儿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一块块食物一样。
    马儿这一刻却浑然不顾身前的雄狮,哪怕它们是王者!马儿只觉得全身勃发出一股惊人的活力,它这一刻仿佛意识不到它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它向着面前的雄狮冲去,就像它们并不存在一般。
    那雄狮眼神一凝,似乎受到了挑衅一般。但是它并没有选择与马儿硬碰,而是选择了微微侧让,随时准备跃起,给马儿致命一击。
    那马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它感觉这一刻它就像乘着风一般。它看也不看那雄狮一眼,似乎雄狮也并不值得它在意上丝毫。突然,它高高地,高高地一跃而起!
    那领头的雄狮看着马儿地接近也是一跃而起,它狂怒地挥舞着尖牙利爪,似乎想要把这目中无狮的马儿狠狠拍倒在地一般。突然,它眼中闪过一丝惊骇,那马儿跳得太高了!
    雄狮已经猛然跳起了,突然觉得眼前一暗。那马儿前蹄已然踏到雄狮高傲的头颅之上,狠狠踏下!那马儿借力再次凭空一跃,就像在水中挣扎上岸一般,那马儿迅速挥舞的有力的后蹄猛地又踏上那雄狮一矮的头颅之上,狠狠地踏了上去。只见那马儿身形又拔高一分,而那雄狮则快速朝地面扑去。那布满鬃毛的威武头颅狠狠撞到充满泥尘的地上,狠狠地擦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
    马儿此刻的感觉很好,很好,从未有过的好。它感觉它此刻就像在踏着风飞翔,它在奔跑,它在自由地奔跑,他在用生命奔跑!它口中溢出血渍也不知道,它只觉得风灌进鼻孔的过程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在马儿跑出数百米之后,那幕后中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声声刺耳的尖啸声在林中回荡。突然,一支铁箭狠狠穿过一片树叶,那树叶立即粉碎。但是铁箭的速度丝毫不减,它划过风,破灭飞翔的梦想。它无情地闭着眼向前方冲刺着,破灭所有的阻挡,然后狠狠地穿过一层布衣,一层软甲,一层血骨,然后透胸而过!
    那马儿身上的人此刻仿佛被破灭了生机般缓缓倒下……
    马儿只觉得它身上如意自然无比的风偏了一偏,马儿本能地朝着侧面调整了一下奔跑的方向。然后,它完美地接下了跌落的人,一路朝着漠州城绝尘而去。它将鲜血洒于风中,它有高傲的飞翔的梦想,它用生命去追逐自由!
    树林中,一个粗犷的男人诧异地望了一眼远去的马儿,慢慢收起了手上的弓箭。够不到了,那马跑得太快了!
    他胯下有一头金光闪闪的雄狮,比之之前树林中的那些雄狮还要高出一头不止。他身侧挂着一把阔剑,骄傲的伤疤无与伦比的坚固。其中一道寸许长的刃口便是那把断剑留下的。只是这寸许长的刃口对于这把门板宽的巨剑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即使是在巨剑之上也有不少比之更加狰狞的“伤疤”,而留下这个刃口的那把剑却断了!
    他慢慢收起手上的大弓,一把血色晶莹的大弓,曾经的神器——血天使之翼!他看着漠州城的方向残酷而又无情,他慢慢骑着金色雄狮退去。他就是血腥德兰,佣兵之王菲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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