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冲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下正在飘散着一缕一缕的鬼气。周冲顿了顿,低低说:“小怜,你先回去休息吧,你身上可能有些不对劲。”
    我心如死灰,根本没有理会他说的什么东西。恍恍惚惚地被周冲半拉半背地带回了房间。
    周冲将我放在床上,又给我盖上了被子,他退出房间的时候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低低叹息一声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嘱托我让我好好休息,就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将自己蜷缩在被窝里面,无论是身和心都冷的要命。
    眼前的景象渐渐又模糊了起来,已经经历过两次的我并不意外——我又入梦了。
    还是那个连贯不断的梦,天色永远是不正常的惨淡昏黄,荒原深处的大院里依旧人烟萧瑟。只是这次的我,并不是以“梦里的我”的身份入梦,而像是局外人一样,悬浮在这个世界之上,默默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梦里的“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可怕,四五岁大小的白色的皎皎乖巧地在床边依偎着我。
    “妈妈,你看这是什么!”皎皎欢快地从指尖搓出一小团莹莹碧绿的可爱鬼火,小心翼翼地捏着给“我”看。皎皎将鬼火一会变成蝴蝶,一会又变成小鸟,欣喜地想哄“我”开心。
    “我”虽然精神很差,却还是强笑着夸着皎皎:“皎皎真棒。”
    “妈妈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皎皎却忽然垮下了小脸,抱着“我”的胳膊有些低落:“爸爸让我好好照顾妈妈,可妈妈的病还是没有好……”
    我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注视着机灵古怪的皎皎,心里头的感情五味杂陈。可病床上躺着的“我”已经没了回应皎皎的力气,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色忽然又是一转,我茫然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葛凌的声音淡淡响起,似乎在跟另一个人谈话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她活着。”
    葛凌的声音带着微哑的疲惫,可更多的是潜藏的温柔:“只有她活着,我和皎皎才有家。她若身死,哪怕我下阴司过黄泉,一路闯到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把她的魂魄抢回来。”
    所有的画面和语音都在黑暗中烟雾一样的聚散飘远。我睁开眼睛,果然又摸了一手的泪。
    我不禁有些自嘲,这几天我可能流干了前二十年的泪。窗外月光皎洁,湖水波光粼粼,大概却不会有人站在那扇窗后面看着我浅笑了。
    我的眼前一直是葛凌最后孤寂冷峻的背影。如果我的梦是未来,是不是总有一天我们要一起面对那些命运?
    我抓紧了身下的床单,长久地面无表情地坐着,像是成了一座雕像。
    周冲的房间里。
    周冲也没有入睡。他半靠在床边,一边喝着一大碗黑色发苦的汤药,一边紧紧皱着眉头翻看着手里头泛黄的有些年头的古籍,手边还放着一张字条。
    如果我懂生辰八字,我就能认出那张字条上写着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周冲一边看一边掐指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暴躁地将汤药一饮而尽,挠着头苦恼地低语:“不应该是这样啊,她的命格注定早夭,怎么能活到现在,还能生下那么邪门的鬼婴?”
    可惜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回应他。
    夜尽天明,我早早起来收拾了东西,打算跟周冲道别,回学校去。
    怜香亭承载着太多我不愿意面对的回忆,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就没法从中解脱出来。
    对周冲,其实我心里头怀有愧疚。
    他好心好意尽职尽责地帮我驱鬼,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命,还要帮我超度鬼婴,最后却因为我的犹豫不决和懦弱功亏一篑,被葛凌打伤。都说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这下我欠周冲的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
    我没心情收拾自己,胡乱扎了扎头发,就挎着我的小包敲响了周冲的房门。
    走之前我特意看了看时间,上午九点钟快十点,周冲不是贪睡的人,这时候他应该已经起床吃过早餐,我来找他应该也不算是打扰。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敲了有一小会儿的门,周冲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两个浓厚的黑眼圈给我开了门。周冲打了个哈欠,看见是我,直接让我进去坐一会,反倒是我有些淡淡的尴尬。我也没推辞,直接就进了他的房间,打算跟他道个歉道个别我就回学校去。
    周冲让我先坐一会儿,他去洗漱出来再招待我。我只好坐在小沙发上,有些拘谨地打量着他的房间。
    虽说怜香亭的套房布置千篇一律,但这间房应该是单门给周冲留下来的,房间里头充满了周冲的个人气息,墙角甚至摆着两面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一看就是古籍的线装书。床头上还搁着个碗,碗里头还有药渣。看来昨天葛凌确实把他打的很重。
    我能确信,因为我的缘故,葛凌对周冲是起了杀心的,只是他一边还要分神照顾皎皎,另一边还要应付周冲的符咒,最后也没能杀得了他。只不过两人都被对方打了个重伤。
    周冲在旁边的洗手间里洗漱,我能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有些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周冲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手间走出来,他看见我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和她床头的药碗旁边,有些尴尬的对我笑了笑,说:“我的杂物放的比较多,没来得及收拾,不要见怪。”
    我也不习惯对别人的房间指手画脚,我看着周冲,低低道:“这几天辛苦你了,鬼婴的事情,我知道,你尽力了。是我自己懦弱的缘故……”
    周冲的神色顿了顿,他也有些沮丧,揉了揉头发,说:“是我没有预料到葛凌的情况。”
    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鬼婴已经被葛凌带走,而葛凌恐怕是再也不愿意见到我了。
    我跟周冲说了我打算回学校去,周冲脸色的神色却有些奇特,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肩膀,像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顺着他的目光,我也歪头看了过去,可是肩膀上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周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让我最好现在别急着走,我身上出现了一些情况,可能我自己没有发现,但应该是情况不太好。
    我心灰意冷的,满心里都是痛苦和悲伤,根本不想在意这个,周冲却又拿出一张符纸,问我是不是出生在符纸上写着的这个生辰八字。
    我随意瞥了眼,说了声是。
    周冲却神色大变。
    他不顾我已经做好了起身离开的准备,直接把我拉到了靠近窗户的书架旁,那里有一个古怪的黄铜制的老旧罗盘,上面还标着天干地支之类的字样和奇怪的符号。周冲让我把手放上去,我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听了他的话,伸出手,将手心向下按在那个老罗盘上。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我的手掌心触摸到罗盘的一瞬间,我就觉得一股极为刺骨的寒冷顺着罗盘、顺着我的手,上行下达看,沿着经脉血管,在我的四肢百骸里结成冰……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询问地看着周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手拿开。
    一向沉稳老持的周冲,此刻脸上却满是迷惑和不解,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指针乱晃的罗盘,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迷惑地问周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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