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开始,要追溯到五年前。
    五年前,圣上四十大寿,却恰逢江南大旱,为表与民同苦,皇上特令吏部,不施大宴,一切从简,将多余金银,遍施各地,以抗旱灾。
    皇上爱国爱民,大臣自然乐于如此,但同时又觉得皇帝大寿,不该太过简易,进而倒也施了些小计,弄了些趣意节目,已悦帝心。
    自?致仕归宁后,纪南峥便不常回京,但五年前那场寿宴,他回去了。
    当时,他便途经这明月镇。
    明月镇与官道相连,自京城出郊,一路往东,不过半日路程,便能见到这热闹非凡的林中小镇。
    镇上商客居多,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京郊之外亦属皇土,寸土寸金,在这里做买卖,肯定是赔不了本的。
    纪南峥知道京郊四面都有不同的闹市,但这明月镇,他是第一回来,想着离大寿还有十日之期,他索性就暂住了下来。
    刘喜娘的事,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一开始是京里有队军队来各镇寻看十六到十八的妙龄女子,说是皇后为了皇上大寿,亲自编排了一曲群舞,群舞所需首舞伶一名,次舞伶十名,伴舞伶八十九名,凑上一曲百鸟朝皇。
    其中首舞伶与次舞伶倒是早有人选,奈何伴舞伶哪怕征尽了京中各大舞坊的姑娘,也尚缺十多名,因此皇后便下令民间征寻,这才有了朝廷军亲自上门相人。
    明月镇妙龄女子多,但长得能进宫献舞的,还真一个都拿不出,这个时候,就有人听说,隔壁镇的刘喜娘中选了,要御前献艺了。
    纪南峥当时就是听了个趣儿,还多管闲事的担心大寿再过十日就要到了,现在还没选好人,那排舞来得及吗?
    然后到了第二天,他就听到了刘喜娘的死讯。
    事情与之前那闲客说的一样,就是让刘喜娘的亲爹后娘给祭了水鬼,可人家上祭活人是暗地里做的,几个人守口如瓶,竟让官府没有一丁点办法将他们纠办。
    可这刘喜娘也不是默默无闻,昨个儿才入了皇后的编舞名单,今天人就死了,这怎么跟朝廷军交代?
    纪南峥以为事情会闹起来,但毕竟无亲无故,来相人的军队气恼了一番,又想着大寿临近,不敢耽搁,只得匆匆又去寻看别家姑娘。
    朝廷军一走,便意欲着刘喜娘的死,彻底要成枉死了。
    纪南峥一生执教,为人师,见到这样草菅人命的恶事,自然心绪难宁,他一时气愤,直接找去了隔壁镇。
    隔壁镇原来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自从明月镇建起来,且成了十里八乡著名的闹市镇后,隔壁镇就改了名字,沾了明月镇的光,取了个清风镇。
    纪南峥去的时候,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刘喜娘的死。
    祭天是刘家人背着外人干的,镇上人口,自然不是所有人支持这么荒唐的祭奠手段,有义气重的,直接就往刘镇长家门口泼狗血,说他们一家人丧尽天良。
    可大多数人,还是事不关己,背后唏嘘两声,悲叹两声,到底不是自家的事,也没理由多管闲事。
    纪南峥打算找镇上的乡绅问一下,这事儿镇里就没有人管一管?却在刘镇长家门口,发现了一桩怪事。
    “是他们家的小儿子。”纪南峥道:“他在家门口的牌匾上绑了根绳子,又在门口的狮子头上,洒满了石灰粉。”
    柳蔚皱了皱眉,双手环抱,后背靠在楼梯的护栏上:“那是什么意思?”
    纪南峥道:“这是民间的说法,据说绳子是为了拦下门前的恶鬼,让恶鬼知难而退,石灰粉则是激发镇宅兽的凶性,让他们能目视恶灵,威恐吓退。”
    柳蔚皱眉问:“他们是怕刘喜娘的鬼魂,回去找他们?”“是这个意思,但是……”说到这里,纪南峥双手紧紧的握了一下,似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绳子挂上后,绳头忽然无风自起,开始左右摇晃,且越摇越急,狮子头上的石灰纹然不动,但狮子头顶的位置,
    却多了一只手掌印。”
    柳蔚挑起了眉梢:“您亲眼所见?”
    纪南峥点头:“正是亲眼所见。”
    柳蔚又皱起眉。纪南峥道:“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后找到了镇上乡绅,一番厉谈,要他们惩治刘镇长,乡绅满口答应,却又说此事没那么容易,我毕竟要赶赴京城,无法在清风镇多呆,后入京饮完大宴,我挂记此事,返程时,便再去了清风镇,那时,已是半个月后,我从刘镇长家走过时,撞到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姓谁名谁我不知,但她刚从我身边走过,就在离我十步之外的地方,突然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到,
    后来,还死了。”
    那就是刘喜娘死后,第一个因意外而枉死的姑娘,也是流传中,第一个被刘喜娘借腿的姑娘。
    “她就死在我眼前,被花盆砸中头顶后,当即一命呜呼,可是……”纪南峥抿紧了嘴唇,后又说:“她的腿却在流血。”
    柳蔚问:“可是在发生意外时,腿部受伤?”“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等到了京州府府衙,由仵作验尸检查后,却说,那姑娘的腿没有任何伤痕,骨头也没坏,伤口也没有,就连花盆碎在地上,她倒下时,腿也没被花盆碎片扎到过,可那一瞬间,我
    肯定没看错,她腿一定是流血了,但是为什么后来就没有了?我却如何也想不明白。”
    柳蔚好笑的看着她外祖父:“所以您也觉得,您是大白日的见鬼了?”
    纪南峥幽幽的瞪了外孙女一下,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但又觉得,普天之下,怕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柳蔚过去挽住外祖父的胳膊,安抚道:“好吧,您既然多年来还心中挂念此事,我便陪您走一趟,清风镇远吗?明早去来得及吗?”
    纪南峥眼睛亮了亮,点点头:“来得及,一个时辰便到了。”
    柳蔚笑了声:“好,明早就去。”
    柳蔚在外祖父面前还绷得住,可回房到容棱面前,便笑了起来,容棱不解的问她怎么了,她便将清风镇的事说了。
    容棱听完也愣了:“闹鬼?”柳蔚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在青云国你我见得还少吗?那些有哪个是真的鬼了,不过是些糊弄人心的障眼法罢了。明个儿去看看吧,总要让外祖父破除这个心结,否则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怕鬼,惹不惹人笑话。难怪出行前他非让小舅带师父坐官车走,他怕是也知道,要让师父知道他怕鬼,师父怕能笑到明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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