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先生在原地僵了半晌,浑身才终于解冻,扯了下嘴角,干笑一声,“这件事儿,还是有些大的。”
    徐行俨看着他笑了笑,“便是因为过大,所以才要找先生探讨一番。”
    ……
    祁王与他兄长瑞王一样软弱,即便突然丧失爱子也只全凭女帝吩咐,她说会派人查,他便不再不依不饶。宇文忻算是横死,但未及冠,身后无子,也并未娶妻,算是早亡,丧事并未大办,只是准备在祁王府里连作了七日水陆法事,随后便葬入皇室园陵。
    法事做到第五日,玉阳到祁王府给堂兄上香祭奠。祭拜完毕,她听随身小厮说,祁王府的后花园里冬日也能开出牡丹,一时好奇,便由郡主表姐陪着去后花园看冬日牡丹。
    但路上郡主表姐突然被人叫开,说有件王妃要的东西找不到了,让她回去找一找。因那件物要得急,郡主只好留了个婢女给玉阳带路。
    至于最后玉阳身边的人如何被全部支开,她又是为何要到池塘边去,无人知晓。
    等祁王郡主跟着婢女再次回到花园时,水面上只悠悠荡荡飘着一只深色绣花鞋。
    第四十八章
    刚入十一月,整个紫微宫却仿佛提前进入三九天气,浓云惨淡。
    两日前玉阳郡主在祁王府落水,虽被及时救起,但至今昏迷不醒。
    整个太医院两日来一直不分昼夜寸步不离地守着郡主,却均束手无策,面对女帝时,一群人只能擦着额头上流不停的汗水说,臣该死,臣无能,一切就看郡主造化。
    这次不同于宇文忻暴毙之后的雷声大雨点小,女帝雷霆剧怒,祁王府下人连带玉阳郡主宫内的宫女太监以及侍卫杖毙大片,就连在朝会之上,女帝也数次因小事突然对朝臣发难诘问。
    一时人人自危。
    但对比外面的风起云涌,将军府内倒是风平浪静。
    两人成婚月余,徐行俨却一直被女帝指使着四处奔波,还未如此时这般在家赋闲。
    这一日的天气分外好,骄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竟温暖如春,不似冬日,谢瑶要与他手谈一局,他便应了。
    后院亭台之中,徐行俨手里捏着棋子抚弄,看着面前纵横的棋盘,却早已神游天外。
    女帝如今心中积压滔天怒火,早已将他的事情抛到到九霄云外。
    毕竟女帝心中的秘密一直藏得深沉,从来无人能够察觉,自然也不会有人将心思手脚动到玉阳身上。
    可如今她一直隐藏保护的继承人眼看就要没了,而且背后之人或许已经觉察到她的意图,这才提前一步动手,捅了她一直保护的幼崽,甚至是猜测出她几十年以来因不甘而衍生的念头——女子为何不能为帝?
    这个念头何时开始产生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自她登基以来便逐日膨胀,尤其在性格坚毅的长子死后更甚。
    面对瑞王和祁王的懦弱无能,她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不止一次想要将玉阳推到前面。
    但如今,竟然有人窥探到她的想法,想要置玉阳于死地,甚至已经几近得手,眼看两年多的处心积虑功亏一篑,教她怎能忍得?
    女子确实并非不能为帝,如今的陛下便是一个鲜明例子,但治理天下却非胸中有沟壑之人不能为之,起码玉阳不行。
    她只在深宫中学到了阴谋诡计,学到了勾心斗角,女帝也有所觉察,所以才需要为她找一个皇夫辅佐。
    由女帝这般不分是非的念头所延伸出来的反噬,徐行俨已经亲身经历两次,他自然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但他却不曾料到,会有人先他一步,甚至是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来除去玉阳。
    至于此人如此做的起因和目的用意为何,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谢瑶眼看他要将棋子下在一处,立时伸手挡了,若有所思地看他,“你若下在此处,一盘活棋便全死了,我看你这两日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情还要瞒着我?”
    徐行俨回过神,收回棋子放回棋盒。沉默片刻,才笑了笑道:“你多虑了。”
    谢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浑不在意地一笑,“或许确实是我多虑了吧。”她随手将棋局一搅合,将棋子一枚枚纳入棋盒,吩咐一旁的婢女将棋盘收了,漫不经心地道,“方才你那一字就当你已经落了,我可不愿让着你,得了,今日我也乏了,你且继续赏景,我回去睡会儿。”
    卢氏在一旁将兔毛手围递上,谢瑶摆了摆手表示不必,站起来就要离开。
    徐行俨眉心一跳,忙两步绕到对面,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回身,“你可是生气了?”
    谢瑶眼中无丝毫阴霾,也无分毫怒气,反而满是狡黠俏丽,眉眼弯弯地反问他:“你哪里看出我有生气的模样?况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
    若是从前的他,或许会被她这般表现骗到,但如今他已经不会了。谢瑶一向善于用仿若浑不在意的外表来掩饰内心的想法以及粉饰太平,曾经她冬日里用冷水洗衣冻烂了手,便是和如今这般笑意满满的表情一般无二,甚至安慰他说,不疼,一点都不疼,只是有些痒。
    那时的他傻傻地被她骗了,以为当真不疼。
    但如今她说自己不生气,他却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大约已经怒火中烧,气他的不愿坦诚,气他与她不同心。
    谢瑶说罢便要挣脱,徐行俨反而攥得更紧了。她回头瞪他,却被他一把拉回怀里,也不顾一旁侍候的婢女奶娘在场,捧着她的脑袋便吻了下去。
    谢瑶嘴唇一疼,倒吸一口气,忙推搡着他的肩膀撇过脸,说话的语气却是分毫不软,“二郎,我想或许你有你的苦衷,没关系,既然我已经嫁了你,便可以等你万事不必避开我的一日,等你待我能如你曾经的红颜知己一般,在心中将我的地位提一提,让我成为你这辈子最心爱之人。”
    这话在她心里飘荡数日,今日终于因他这第二次说出的“你多虑了”给逼了出来。
    他们成婚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觉得他有些不大对,但今日他这句话让她明白了,当真只是因为她多虑了?那她便识趣点好了,不再让他有机会说出第三次。
    她又笑了笑道,“只是这会儿,我确实有些困了,想要回去睡一觉,对这风情之事实在提不起兴致,扫了二郎的兴,倒是对不住了。”
    说罢,不等他回应什么,谢瑶已经转身快步走出小亭。徐行俨抬手,只触到一片衣角。
    卢氏看了看徐行俨,在原地愣了一下,便也急忙跟了上去。
    一旁看呆的仆人也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夫妻二人大约是闹矛盾了,也忙急急避开,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徐行俨站在原地看着谢瑶远去的背影,脚步迈出半步,又收了回来,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除了气他的不够坦诚之外,看起来大约还有些吃醋,而这醋估计也不是这一日半日吃的,恐怕已经吃了不短日子。
    但他又该如何让她明白,她醋的那人原不过是她自己而已。
    他在亭子里发呆了许久,却发现这是个死局,他无法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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