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南转过头来,死死地看着常昊:
    “有的人想要扬眉吐气,有的人愿意守护亲族,有的人希望无敌天下,有的人渴望救苍生于水火。这些都是欲念,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欲念,而《红尘炼欲道》就是选取自己心中最深的那股欲念,然后化欲为执,因为只有执着才能推动修为不断前进,执念越强修士修炼也就越努力,金丹心魔劫也就越容易度过。”
    “那个时候所谓的心魔也比不上这一股执念了,而这股执念也早已和修士完全融入在了一起。”
    他看着常昊,然后轻轻地问道:“小子,你知道我的欲执什么吗?”
    常昊头脑中千万种思绪飞一般的闪过,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抓住,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迟疑地道:“晚辈不太清楚,应该和前辈掳掠那么多天资过人的修士有关系吧。“
    洪南不置可否、目光迷离看向远方,幽幽一叹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三十多年前,我不过只是一个山村小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修士,什么是修仙,那个时候在村子里有我的父母,有我的一群伙伴,还有我最喜欢的姑娘,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也许我一辈子就会这样过去了,在那个小山村里,和我的祖辈一样,幸运的话我也许会娶那个我最喜欢的姑娘为妻,生几个大胖小子,就这平静地过完一生。”
    常昊静静地听着,知道洪南是在讲他自己的故事,也知道也许马上就要解决他心中一系列的疑惑,接近最真实的洪南。
    洪南没有理常昊,仿佛依旧沉浸在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直到某天有人驾御飞剑路过我们山村,结果因为受伤而落了下来,恰好掉在了我家后院里,这人是极乐魔宗的内门弟子,也是极乐魔宗五大真传中‘尊师’孟克的亲传弟子之一,只不过他们师兄弟之间斗争得太厉害,所以这人才会受了重伤,被我救了起来,而我也因此改变了命运。”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悲意来,仿佛这场在别人眼中看来的大机缘对于他来说是一场悲剧一样。
    “那个时候的我正是少年心性,知道世间上有修士这种存在之后,便一直憧憬着,因为我救了他,他也答应给我测试灵根,结果让他喜出望外,我的天资似乎不错,要是被引入极乐魔宗的话他获得的奖励也不少,所以他想要把我带回去。”
    “可是我不想和他去,小山村是我一直居住的地方,那儿有我的父母、有我的伙伴、还有我一直偷偷喜欢的姑娘,我只是想和他学仙法,就留在这个小山村里,在那个时候,那个小山村就是我眼中的世间天地。”
    “我没忘记我的父母,也没忘记我的伙伴,更没忘记我所偷偷喜欢的姑娘,于是我央求他也给他们测试一下,他答应了,但是他们都没有灵根,无法修仙,全都不能成为修士,我犹豫了,这些人全都不能陪我一起,我成为修士又有什么意思呢,于是我和他说,我不想成为什么修士了。”
    常昊并不能十分理解这种情绪,他是被常龙捡到的,并没有什么亲人,在供奉院里长大,也没有什么朋友,对于他来说修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没想过竟然还有人不想成为修士,因此他看着洪南觉得十分疑惑,但心中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洪南也没有理会常昊,而是自顾自的说道: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不再隐藏身份,直接用仙师的身份出现在我父母面前,然后跟他们说要带我去修炼仙术,我父母自然是千肯万肯,就算我再怎么不愿意,到最后也只得随他而去。在走之前我给那个我一直喜欢的姑娘说,等我五年,五年后我会回去,我会娶她,我会和他一起生娃,只要她等我五年,只是五年。”
    “五年后我二十岁,已经是练气十一层的修为,从一个连修士都不知道的农家小子,变成了极乐魔宗那一代最耀眼的天才之一,尽管我已经知道了修士和凡人的差距,但我依旧满怀欣喜地回去,只是要去找我心中一直留存的影子。”
    洪南沉浸在回忆之中,常昊也静静地听着:
    “可是,在我回到那个小山村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一片断壁残垣,没有见到我的父母,没有见到我的伙伴,也没有见到我最想见的那一个人影。我不明白发什么事情,疯狂地寻找任何能够解释这种情况的线索,但都一无所获。”
    “最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极乐魔宗,师尊却一脸笑眯眯地问我:‘是不是很失望?’,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他毫不在意的告诉我,在我进入极乐魔宗的第二年,展露卓绝的天资被他收做亲传弟子之后,他便派人帮我斩断了尘缘。”
    “那种语气我到现在都还一直记得,仿佛只是随手捏死了一只苍蝇一般。”
    “呵呵,斩尘缘。”洪南眼中似乎有水光闪烁,却又瞬间消失不见:“这原本是杀生剑派对一些弟子的特殊培养方式之一,我师尊也许觉得这种方式不错,也许只是为了好玩,于是就派人将那个小山村里的人屠了个干净,而派去的那人正是我的师兄,我曾经救过的那名修士。”
    “因为我是天才、我值得培养,所以他要帮我斩断尘缘。”
    洪南脸上一片悲哀之色:“是我害了他们。”
    常昊心中震惊不已,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将自己弟子的亲人朋友全都杀掉,仅仅只是为了让弟子能够安心修炼,不由轻声追问道:“那你接下来是怎么做的呢?找你师尊报仇吗?”
    洪南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发疯地质问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斩断我的尘缘,从一开始我就不想成为什么修士,我只想和我的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爱人在一起。”
    “但他只是笑了笑,问我:‘你现在想了吧!’然后又接着对我说随时可以去找他报仇,只要我有这个能力。”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他平时也十分宠爱我,他曾经对我说,他这个做师尊的,最喜欢弟子青出于蓝,只可惜他是极乐魔宗五大真传之一,手段深不可测,几百年来,在他的弟子中竟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过他,希望我能够有朝一日超过他。”
    “尽管很多人都跟我说过,极乐魔宗五大真传中的‘尊师’孟克是一个疯子,几百年来杀了无数的亲传弟子,但我知道他修炼《红尘炼欲道》,誓愿‘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只要是他认可的英才,他就会真心付出,会想尽办法提升弟子修为,也最希望有人青出于蓝,那些被他杀掉的,不过都是庸才罢了,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斩断我的尘缘。”
    洪南脸上似喜似悲,常昊有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在玉简中看过关于极乐魔宗弟子各种疯狂怪异的描述,但亲耳听到依然觉得十分震撼。
    “于是我疯狂的修炼,疯狂地和其他师兄弟争夺各种资源,终于在两年之后,我成功晋升了筑基期,有资格修炼《红尘炼欲道》了,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修炼。”
    “我以为我心底最大的欲念是要报仇,但在修炼《红尘炼欲道》第一步‘择欲’中,我追问自己的内心追问了三天三夜,突然间发现我内心最深处最想要做的并不是报仇。”
    “毕竟在这几年时间里,师尊也的确是真心待我,而师兄也不过听命行事罢了,我就算成就金丹,最终报了仇又如何呢。”
    洪南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常昊沉声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凡人要遭受修士随意的屠戮,谁给了修士权力去杀他们,修士们凭什么视凡人如蝼蚁,他们不都是从凡人里面来的吗?”
    “我想啊想,想了很长时间,终于让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力量。”
    “修士有远超于凡人的力量,所以他们才会将高高在上,视凡人为蝼蚁。”
    “黄泉道的修士要收集阴魂,想屠城就屠城,杀生剑派的修士为了磨练弟子,就逼着他们去亲手斩尘缘,血神宗为了汇聚精血,更是和黄泉道沆瀣一气。那些所谓正道宗门的修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绝情弃爱,要视万物为刍狗。”
    “三天问心,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要做的事情,确立了我的欲执。”
    洪南双目大睁,厉声高喊道:“我要这世间的凡人都拥有与修士相抗衡的力量,我要修士从此不再高高在上!”
    “这就是我的欲!我的执!我的道!”
    常昊猛的一惊,陡然想起洪南曾经施展过的那两招“天下板荡”“万物刍狗”来,那那种宏大浩然的剑意,那种若有若无的悲哀,那是“苍生剑意”!只有心怀天下苍生的人才能够将《苍生剑诀》修炼极高程度而领悟的“苍生剑意”,而洪南几乎将“苍生剑意”修炼到了极致。
    他是真正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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