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德才走,沈氏又噗通一声坐下了,坐在榻上半晌,忽然说了句:“他既然这样对我,我不能给他一点儿底子,你明儿去将赌坊里管事儿的叫来。”
    次日沈氏唤来了管事儿的,打算派人去追债,准备关了赌坊,从此以后将这点儿老底收在自己囊中,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谢允德。
    好巧不巧谢允德给瓶儿买宅子就是靠赌坊里的钱和追的印子钱,这尝到了甜头就没停过手,几笔债一直紧逼着,如今两拨人儿都去追债,将那欠债的越逼越紧,两夫妻又是心狠的,谁也不肯松松手,活活弄死了好几个人儿。
    不知道是谁闹到谢靖跟前儿去了,谢靖将话递给了谢成坤。
    谢成坤气得当天儿回去就要将谢允德赶出谢府,最终还是谢老太太才拉住了谢成坤,给了那那几家人些补偿费将事情压了下去,谢允德只被关起来,还未受罚,谢成坤就病倒了。
    季海棠随着谢靖进屋子去探望谢成坤,只见谢成坤躺在病床上如朽木枯竹一般毫无生气,张大夫在把脉,谢老太太坐在床侧终于开始擦着眼泪。
    谢成坤望着谢老太太,低声说:“阿娘,你别哭,多大岁数了,哭着伤身。”
    谢老太太止不住泪水,将头偏向一边儿,让他瞧不见她哭。
    张大夫出门说病情,张氏、谢靖、季海棠皆出门听病情,张大夫立在厅堂中摇头道:“国公爷这病早年就积下了,这些日子病情加重,又怒火攻心,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张氏问:“那这病可有得医?”
    张大夫摇头道:“操劳过度,心病身病,千疮百孔,无药可医。”
    张氏猛地后跌一步,不敢置信:“不是,他不像久病之人。”
    谢靖脸色颇为平常,上前同张大夫道:“您看看能不能多开些止咳的,能养一日是一日。”
    张大夫点了点头,坐在案几旁,提笔写了方子命人去抓药。
    屋里的人来传话:“六郎君,阿郎请您过去说话。”
    谢靖点头进了屋子。
    季海棠与张氏才跟着进了屋子就见谢老太太出门,将他们都赶了出来。
    谢靖进了屋子立在榻前,低头看着自己苍老的父亲,眼皮微微动了动,又跪在了榻前,冷淡着声儿喊了声“父亲”。
    谢成坤眼中像是炸开一团烟花,拍了拍谢靖的肩膀:“照顾好谢家,咱们大房里就你还有些本事。”
    谢靖耷拉着眼皮不作声儿,谢成坤又说:“你是谢家的人,祖宗的基业我交到你手里,你好好照顾谢家,有你在,为父放心。”
    谢靖依旧是不说话,谢成坤也垂了眼皮:“为父还有一事求你。”
    “父亲。”谢靖终于开了口:“你吩咐便是。”
    “你母亲,你兄长,我望你善待他们。我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个好父亲,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母亲,我一生也没有好好疼惜过你母亲,你娘的事儿也是我的错,我死了也就罢了,你照顾照顾他们。”他一口气说完一堆话,又看着谢靖,露出一生中极少露出的慈爱神色:“你比为父强,什么都比为父强,为父很欣慰。”
    谢靖喉咙哽了一哽,说道:“您放心,兄长和母亲都会好好的,一生顺遂。”
    谢成坤笑了起来,眼中一团晶亮……
    季海棠在外同谢老太太他们等着,等了半个来时辰,才等到谢靖出来。
    谢靖见了老太太他们什么也没说,只吩咐季海棠去将芸娘和长安带过来陪祖父,季海棠便命人回去带孩子们来。
    两个孩子来了,在谢成坤榻前坐着说了会儿话就送了回去。
    季海棠与谢靖朝捧月院走,只觉得谢靖异常沉默,她心猜测是谢成坤的事儿影响了谢靖,遂也没多说什么。
    临到夜里几人用了饭,夫妻二人上床歇息也没见谢靖说话,季海棠窝在他身旁一个人恹恹的睡了,临到半夜才发现他今儿背着她睡的,便伸手从后背抱着他。
    “睡了吗?”
    “未。”
    “你是想阿翁的事儿吗?”
    谢靖久久不语,季海棠有些担忧,就支着脖子去望他,才抬起头,谢靖就翻了个身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季海棠只觉得他抱她抱得太紧,像是朝怀里塞棉花似的,塞得她这块儿棉花有点儿喘不过气儿。
    “谢靖~”她轻轻喊了一声。
    “海棠,我一点儿也不恨我爹,一点儿也不恨他的。”谢靖在她发间,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涌出来,而像是从胸腔里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的。
    季海棠虽然听不明白他这个没头没脑的话,但也察觉到谢靖对谢成坤的那股不舍之情,只能抱着谢靖轻轻安抚他。
    “海棠,我的亲娘是个胡女,没有身份地位,但她又漂亮又聪明,我父亲很喜欢她,喜欢到想把她抬为妾室,可是她不好,她喜欢名利,所以和母亲明争暗斗,我大哥多病,二哥不成器,我娘盼着我能借着这个绝好的地势爬上去,因此日日督促我学习,可是很不巧,母亲又怀孕了,我娘害怕起来,就弄得母亲流产了,从此母亲再怀不上,因此母亲震怒,将事情彻查,查到了我娘头上,我娘怕我受牵连,上吊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在他的话语里,季海棠能听出他娘是个坏人,可是她不信谢靖恨自己的亲娘,单凭他对女人很好这一点儿,她也不信他恨他娘。
    “我娘有错,可是我很喜欢她,我母亲逼死了她,可我不恨我母亲,我父亲过于宠通房才造成这种场面,他有过错,可我也不恨他,真的都不恨他们。”
    季海棠听他说了这一切,也很心酸,抚着他的脊背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谁也不恨。”
    “不,我恨过二哥二嫂,迎娘那样柔弱,一点儿也不敢和他们对抗,他们也能下狠心害死她,可是到后来我也懒得多恨了,迎娘有这些无妄之灾,大抵都是我的错,他们是恨我才害迎娘的。迎娘死了,我不是很想再取妻,可我很喜欢你,很喜欢,所以我娶了你。”
    季海棠低低“嗯”了一声,谢靖又说:“从今后就是你掌家,待母亲好一些,二哥二嫂子的仇也不必记了。”
    “……守固,我知道了,我会待他们好。”
    这夜里,季海棠终于看见了一个完整的谢靖,她曾见过他的强势他的温柔,从未见过他的脆弱与善良,就着一夜,谢靖才在她的生命里丰满与实在起来。
    谢成坤生了病,谢蓉回来探望,坐在谢成坤的卧房中给谢成坤喂汤药,张氏也在一旁守着。
    谢成坤推了推喂来的汤药,对谢蓉说:“为父决定将长房交给守固,你看如何?”
    张氏站不住了,上前踏了一步,但见谢成坤淡漠地望了她一眼,她又不敢再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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