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只字不提自己去了好一会儿,海棠也不提,只是看着案几上的竹篾盒子有些皱眉:“我正用食,拿这些来做什么?”
    如画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这是卢公子的谢礼。”
    海棠看了那竹篾盒子一会儿,终于伸着纤纤白指挑了挑盖子,露出里面两只竹叶蚂蚱,面上却更不以为然,问如画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如画...点了点头,又连声道:“是婢子大胆了。”
    海棠反而温和笑起来:“我记得你喜欢些小玩意儿,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就拿去。”
    如画受宠若惊,又唯恐海棠是在讽刺她,连忙摇头。
    “无妨,你若是喜欢就拿下去。”这头说毕,令清音将竹篾盒子捧走,自己个儿继续从从容容喝稀粥。
    如画见海棠是真心实意赐的,这才敢起身接过盒子捧着。
    海棠将那点子粥喝完,就泡脚歇息,清音给她铺了被子,又赶了蚊子,放了帐子,在案几上燃了驱蚊艾草香,忙完一头,清音又跪坐在帐子外,给帐子内轻轻打着扇。
    海棠没睡着,翻了个身儿,清音也听见动静儿,又想起方才的事儿,就问道:“娘子怎么还收下礼了?这赐给如画是……”
    海棠睁着眼看着帐子顶子,她本该将那东西退回去,断了卢少阳的念想,可她偏留着了,留给了如画,许是她本就起了坏心思吧。
    “清音,若是我赐给你了,你当如何?”
    清音手中蒲扇停了停:“娘子莫怪清音,清音是万万不要您赐的那物件儿,便是顶着面子要了,也得送回去,一五一十将事儿给卢公子说一遍,好让他断了念想,休要来纠缠。”
    婢女虽是奴,但却不是没脑子,恰好一个好的婢女是主子的左膀右臂,会帮着主子审时度势,去恶除弊。
    海棠转脸看着纱帐外那张被灯光映得虚虚实实的稚嫩面庞,心头慨叹,清音是真的愿她好。
    “如画若是懂事,自然也会这样做,若是不懂事,也随她去。”海棠声音一黯:“只怕她就是个不懂事的。”
    清音手中蒲扇又僵了僵,犹犹豫豫道:“娘子是不喜欢如画么?”
    不喜欢,岂止是不喜欢,恨不得抽了她的筋骨!上一世也是把如画卖进了私娼里,才抵了如画和卢少阳勾结,害她无法生育、毒入五脏的恨。
    “她人也乖巧伶俐,只是心太厚,为利所趋,不能全然忠心于我,这样的人儿,你教化她是不成的,指不定还要让她记恨,但她是母亲送的,我不好直截了当换人,驳了她的颜面,就只能等着这小丫头自个儿出错了。”
    她细细讲了一番理论,不过就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懒得去归正如画,只是碍着沈清梅的面子,才先留下这人。
    清音听过这理论,也不再纠结,只摇了摇蒲扇,又欲让她放心,轻声唤道:“娘子先歇了吧,婢子会多看着她,不让她惹出乱子来。”
    海棠轻“嗯”一声,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第9章 极品亲戚
    七月中,姑太太打着探亲的旗号来了蜀都长史府。
    季家一家老小都着了新衣,收拾光鲜整齐,站在堂中等着这位从长安来的贵妇人。
    午时左右,二辆锦绣马车赶到长史府门口,沈清梅领着海棠上前迎接,仆婢子撩开车帘子,迎下个中年贵妇,而后又陆续下来两位少女。
    那贵妇头上高髻叠叠,数支金钗回环相插,身着穿花夹蝶六幅罩纱彩裙,脂粉均匀的脸庞将她显得得出乎意料地美貌青春,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高傲不屑。
    其余两个少女,一个十六七岁,顶子上是石榴籽儿金钗对插,圆脸上双目灵动,鬓角贴着淡黄钿子,身上又是鹅黄透银粉纱裙,真真是妙丽得紧。
    另一个年纪稍小,十一二岁模样,胭脂色的小群,外面套着时兴的小女娃半臂,头上丫髻上缠了两圈红宝石链子,大眼儿眨巴眨巴,像是个粉嘟嘟的小团子。
    几位模样瞧去甚为华贵,可海棠却一阵头皮发麻,这姑母一家子才真真是个麻烦。
    这姑母季兰芝,比她父亲还要大两岁,是祖父的通房婢女生的,祖父娶了季吴氏之后也没再找其他女人,季吴氏念着季兰芝的母亲为老太爷诞下过女儿,还是想法子将婢女给抬成了妾。
    这妾也是个薄命的,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女儿该出嫁了,一命呜呼就去了。季吴氏做主季兰芝的婚事,欲将她许配给个九品京官儿做个正妻,可季兰芝不愿意了,总觉得是季吴氏掐她,就在赏花宴上搭上了御史大夫的大儿子,想给人家为妻,哪知那嫡子看不上她是个庶女,两家商议半月,终究是抬了做妾。
    没曾想季兰芝也是个有福份的,给何家添了女儿又添了儿子,在何家也算是如鱼得水,过了十六七年,这正妻又得了重疾去了,将她名正言顺抬成了正室。
    诚然,这也是最近才抬了正室位,所以就带着两个女儿急急巴巴地跑到巴蜀来炫耀。
    海棠始记得这位姑母是三句话有两句不离长安好蜀都差的人儿,一刻不歇气地攀高踩低,她不止一次忍不住想把这烦心一家子都踹出去……
    上一世大多时日她都是借故身体不适,在海棠院里歇息,避开这“金贵”的几母女,以免磕着了这几个长安人儿,这世她再不是那年少不知事的季海棠,自然是从了沈清梅的安排,好颜好色地出来迎接几人。
    那贵妇人下车后,先拿着金丝帕子擦了擦额角,而后才吩咐后面的奴仆:“去把我给阿娘他们备的几箱子礼抬下来。”
    沈清梅始终一张笑脸,领着海棠上前去迎接着一家子。
    几人相互见过礼,又热热闹闹朝里去,沈清梅迎着季兰芝朝,海棠则领着两位女儿家,私下互通姓名,知晓大的那个叫何春华,小的那个叫何雪芳,就开始说说笑笑闲拉闲扯。
    海棠极少说,都是听两个小女娃娃瞎吹,吹得长安有多好多好,自己个儿倒懒得辩驳他们,只在一旁虚情假意地笑,让他们吹个高兴。
    说到长安香料,何春华开始放招了,先揉了揉鬓角,再娇滴滴得问:“海棠,你可知你们这儿何处有龙脑油,这几日我的在路上用光了,正愁着没地儿可买。”
    这龙脑油乃是大食国的舶来物,这些物件贵也就罢了,且只在那些繁华地带有售卖,他们巴蜀沿山一带,哪里能有那些舶来物?
    小姑娘以己之长对其之短,是占了上风,可季海棠这人出过的风头不少,前世为了点儿容貌的事儿,没少和那些长安贵妇们打擂台,何春华一开口,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出些什么幺蛾子,这路数她比谁都精,若是外人用了这点儿幼稚手段来争上风,她大可不必搭理,让其吃个冷门羹,可是这俩丫头是亲戚里外的,她不让人家亮一亮,岂不是不懂规矩?
    季海棠嘴角挑起一个惊讶的笑容:“龙脑油?是香?”
    何春华和何雪芳对视一眼,小女儿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就知道季海棠这种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寻思着要一出手就压制住季海棠。
    “是长安最时兴的一种香,擦一滴遍体生香,可惜我带得少了,路上用光了,一路上也没买到,才想着这巴蜀都城有没有。”何春华“好心”给海棠讲解一番。
    海棠也无知似的傻傻摇头:“巴蜀一带没有那些香油,咱们这儿夏日里也不兴那样香,只是有人煎薄荷,将薄荷叶置放在香囊里,驱虫又清香,比起其它的香来说,不让人觉得香得腻味难受。”说罢又笑眯了眼角:“长安那儿的龙脑油也是这样的吧,不腻味还清香。”
    何春华和何雪芳一时语噎,龙脑油最大的特色就是“一滴遍体生香”,是出了名的软香,这香味能不浓吗?可让季海棠一说,他们好像说错了似的。
    何雪芳有些忍不住这个乡巴佬了,提口说:“不浓的香还叫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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