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在旁边看得分明,那尧姝亭的身体登时僵硬住了,那脸跟蒸糕一般微微带着几分透明的惨白。
    就在这时,她们立的廊下,有几个小姐在窃窃私语:“那白七郎身旁是哪家的小姐?怎么先前都没见过?”
    另一个女子微微冷笑道:“你没见便对了,她哪是什么正经小姐,无非是扬州瘦马罢了!”
    这“瘦马”也算是江南的一项名产。多是牙公牙婆从贫寒的人家里挑选年幼貌美的女孩买回再精心调弄,不光是琴棋书画,歌舞一类,更是要眼波流动,仪态里都是妩媚,但凡养得出息了,便可高价卖出,暴利惊人。
    因为这些个贫女大多身材羸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隐含着瘦小的马儿任人肆意骑乘玩弄之意。这种还未沾染风尘,带着几分良家气息的纯良女子,玩弄起来,可比妓楼里的惯常油条的女子得趣多了!
    众人一听皆是恍然,顿时语调里带着几多的鄙薄:“白家七郎看着倜傥,怎么走了这么下贱的路子?好好的,怎么跟商贾一般包养起来瘦马?”
    另一个噗嗤笑道:“也是太年轻了,根基太浅,叫人挑弄了呗。前几日我在另一处茶宴上可也见了这么一对,那白七郎可是拿那位瘦马当做了袁家鸿鼎公的玄孙女来介绍的!”
    鸿鼎公的大儿子,便是袁熙的伯父,当初受了宫中巫术之乱的连累,一遭大厦将倾,一并落了罪,偌大的家宅被查抄,一干儿女虽然没有落罪,也一遭跌落尘埃,各自有了不同的沉浮机遇。
    所以白七郎陪伴的那个叫袁妙儿的女子,还真说不定就是袁熙大伯父某个庶出孙女也说不定。
    可是从那等子不干净的牙门里出来的,都是急于掩饰自己的祖宗出身,那袁妙儿倒好,竟是将此等落难的身份成了惹人怜惜的卖点了。
    尧姝亭听到这里,再眼见着二人亲昵不背人的样子,心肺都要裂开了,只腾地站起身来,想要走出去与那白七郎对峙。
    可是玉珠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住,低声道:“小姐要做什么?”
    尧姝亭哽咽得快要哭出来了,只瞪着眼说:“我要去问他俩是何关系?”
    玉珠低声道:“若他今日带来的是位贵家千金,我都不会拦了你,只让你痛快了唇舌去,大不了给在场的诸位世家妇人们增加些谈资罢了,可你也听了他带的是什么样的女子,你若是去了,便是舍了尧家所有的脸面在地上,你可要想好了啊!”
    玉珠说话从来都是轻轻柔柔的,不过她身上向来有一种能让人沉静下来的气质,听了她的低低话语,尧姝亭倒是恢复了些理智。
    她身上毕竟流淌是尧家高傲的血液,被玉珠提点后,心中的悲愤到底是被自尊牵绊住了。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后道:“六小姐,我自有分寸。”说完便沉稳了气色,与玉珠一起相携着走下了台阶。
    白水清也没有想到会在此见到尧小姐,乍一抬头看见她一身锦缎华衣,小脸绷的不见一丝笑容走来时,表情也是微微一滞。
    其实尧姝亭长得肖似母亲尧夫人,只是平日里少女气息活泼,不见尧夫人的庄重沉稳。可是现在这般绷着脸,尧家人天生的冷傲之气一下子便尽溢发出来了,骤然升起了叫人不得亲近之感。
    其实在白水清的心内,何尝舍得尧小姐?只是当日他受了尧夫人的打击甚大,自觉自己这番努力皆是得不到认可,而原因也只因为自己不是白家嫡长子的缘故罢了。
    一时间少年的自尊面子也是备受打击,与尧小姐又是不得见面,便常与军中结识的同僚一同外出饮酒,就这般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这位袁妙儿。
    那收养袁妙儿的牙公牙婆乍一看也甚是体面,仿若小乡绅士一般。与袁妙儿爹娘女儿相称。倒叫这白七郎丝毫未查内里有异。那牙公牙婆得知了白七少的身份,也觉得这里内的油水更大,可比卖给商贾一类更有前途。也乐得他们一起交际。
    白少便这样被这女子不同于其他贵女们的妩媚作态迷了心窍,加之心内受了伤,正需要温柔体贴的呵护,加之之前从未与女子相交过,在一次醉酒后竟然与林妙儿成了事,看着她的落红点点,直觉她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自己应该负起男儿该有的担当责任,就此与她允诺定然娶她为妻,最后便与这女子交往得如胶似漆,被坑骗去了不少的金钱,也浑然不知自己成了他人嘴里的笑柄。
    而今他竟然在此处见到了尧小姐,除了毫无准备的尴尬之外,也是猛然想起了二人以前的情意绵绵,心内竟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情,见尧小姐与自己擦身而过,便有心追出去,但抬眼去看时,又被尧姝亭脸上那与尧夫人肖似的冷傲之气绊了脚儿,迟疑了那么一下。
    玉珠能看出,尧小姐虽然没有言语,可是走的脚步却不甚轻快,可是身后却并没有人追来。尧小姐的脚步也是越来越快,待得与将军夫人先行告辞回到了马车上时。
    那怒气催生除了的冷傲顿时入三月融化的雪水一般分崩离析,消融得无了踪影。尧小姐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玉珠看得实在是心内难受,便将这还未张开的少女搂在了怀里,一边轻声地宽慰着伤心欲绝的少女,一边在心内再次将给自己安排下这差使的尧暮野骂得是狗血喷头!
    ☆、第127章 初二走亲访友红包多多
    尧小姐哭得伤心,又一时不愿回府。
    毕竟尧家奴仆众多,她自知自己此时失态,若是回去肯定是要丢脸的。
    玉珠一时也不好带她去别处,又想到自己正好要去店铺梳理订单,于是便带着她去了店铺的后堂,自己平日休憩用的小房间里。
    尧姝亭哭得有些脱力,只倒在小床榻上软绵绵的被褥里抽泣,同时问道:“六小姐,他为何变成这样?会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玉珠劝慰了她一阵后,便觉得尧小姐的悲痛需要自己哭透才好。于是干脆坐在桌案便敲打起了檀木的算盘,开始盘算下账目。
    她现在使用起算盘来,照比着从前要娴熟很多,更是能一心二用地回答道:“移情是不需要难言之隐的,无非这边的爱浅了,那边的爱深了而已。此前有了婚约都有解约的时候。你们没有婚约的约束,自然都是做不得准的。他既然爱那位小姐更深些,那你又何必伤心?此时情淡总好过婚后相看两厌。”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也没有停下来,时不时拿起笔来在账本上记上几笔。
    尧姝亭心内一直是很敬服这位西北来的六小姐的。当初在玉雕大赛上,便被她的沉静自信而折服,只觉得这位小姐与哥哥先前交往的那些女子皆是不同,可一时又说不出是什么。
    而现在她刚刚经历了情变伤痛,倒是有些了悟。原来这种说不出感觉便是“无所谓”。
    哥哥向来强势,看上去似乎这位六小姐都是听了哥哥的摆布,但是若是稍微体味一下,就有会发现,这位看似柔弱的六小姐其实不需要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
    她总能在一团乱麻的处境里泰然处之。当初哥哥一怒之下悔婚,她也是处变不惊,丝毫没有慌乱之意,拿起行李说走便走。
    她可是到现在都记得,当初管家拿着六姑娘临走时给他清点物品的单子,呈交给哥哥的情景。管家说,六姑娘让府里看看是否短缺了物品,两算一清免得再起啰嗦时,哥哥气得摔碎了茶杯。
    那时哥哥铁青的脸色竟然让她有种错觉——是这位出身卑微的六姑娘先不要了哥哥的!
    大约以后哥哥若是如同白七郎一样另结了新欢,六小姐也不会如自己现在这般哭哭啼啼,而是拨打了算盘清点了银子分配好该得的家产,便离开尧府潇洒离去……
    想到这,她竟是觉得自己现在这般,倒不如一个小乡女子的气魄见识,亏得自己好事尧府的世家嫡女,却被一个扬州瘦马挤兑得哭得一塌糊涂,天昏地暗。
    就这样,她被玉珠冷落了一会,自觉没趣,又嗅闻着室内檀香袅绕,倒是慢慢平复下了心绪。只看着玉珠倩影侧坐,不停忙碌着。
    不一会的功夫,玉珠已经将手头的活计做完,正想全心开解尧小姐时,却看着她肿着一双眼儿,正望着自己发呆。
    因为店铺里上门的都是京中的贵胄权豪。所以店铺里还有小冰窖贮备些冷饮,虽然没有大块的整冰,但是常备着冰帕。所以玉珠命珏儿拿了几块来给尧姝亭敷一敷眼睛。
    就在这时尧姝亭问:“那……若是哥哥以后有了别的心爱女子,想要纳妾,六小姐心里会难过吗?”
    玉珠的手执着冰帕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却淡笑着道:“太尉大人先前的女子便很多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少的,有什么可难过的。”
    听了她此言,尧姝亭发肿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玉珠觉得有异,回头一看,发现太尉大人不知何时来了,正半靠在门口脸色很是愠怒。
    尧姝亭顿时心慌得很,只觉得被哥哥撞见了这等狼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情变难堪,顿时无措地望向了玉珠。
    不过玉珠却知,太尉脸子这么臭,大约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哪一句话没有称了他的心意才是。
    尧小姐今日经历的风雨太多,若是再多看一会兄长的脸色,大约是要涝得不行。
    玉珠站起身来迎上前道:“书亭方才迷了眼睛,刚刚将砂子弄出来,我替她冷敷一下。”
    可惜太尉今日却并不打算给妹妹体面的台阶,只打算就此快刀斩乱麻,将那白家小子的那一页翻过去。
    于是冷冷开口道:“莫要替她掩护,我方才在店铺门口看见白家七郎了。”
    这话倒是不假,那白七郎在尉迟将军府上稍微踌躇了一下后,便追撵了出来,直到看到玉珠二人入了店铺后,就停了马立在门口等着尧小姐再出来。
    谁知没有等到尧小姐,却等来了太尉大人。于是等来的自然是昔日恋人兄长的冷言嘲讽。
    白七少最受不得这个,只摔了东西,便走人了。
    尧姝亭听到这,眼睛微微一亮,咬了咬嘴唇道:“他……来做什么?”
    尧暮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和一方手帕,扔甩在了床榻上道:“人已经走了,只是还给你些东西。”
    这两样事物,正是尧姝亭在白水清出征前给他准备的信物。而如今他却这两样完璧归赵,不正是恩断义绝之意吗!
    尧姝亭本来略略平复的心情,又起波澜,还未消肿的眼睛开始蓄起新的水势。
    不过尧暮野可没有玉珠那般的好耐心,只冷冷道:“他有什么可值得你哭的地方,我若是你便该庆幸,别人皆不知道你们的这一段私情,不然的话,尧家的脸全让你给丢光了!”
    做兄长的说话掷地有声,尧姝亭就算想哭,也被哥哥的脸色吓住了。只能哽咽住了嘴,然后与他们一同回转了府宅。
    待得两人独处的时候,尧暮野面色依旧不善:“你说的那句‘不难过’是何意?”
    玉珠今日真是有些疲累,安慰感情充沛的少女是很损耗元气的事情。
    可是感情充沛的少女之兄,更是个损耗元气的凶物,岂能让她梳洗完毕,安静地闭上眼?
    于是玉珠只好无奈地开口说道:“那不过是随口安慰尧小姐而已,难道还要叫我说,若是遭逢情变,女子便要上吊投井不成?”
    可惜尧暮野实在想不出,这个披散着长发躺在床榻上的少女为情所伤,寻死觅活的模样,便又气哼哼地补了一句:“那你的王朗再成婚,你可会难过?”
    举凡牵扯到前夫王郎的事情,都是不甚好回答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无论怎么说,这男人都是不依不饶的。
    果不其然,便又是一夜胡搅蛮缠。
    最后玉珠实在是被闹得浑身大汗淋漓,趴伏在床沿,晃动着低声告饶才算是终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尉准备晨起早朝,而玉珠也撑起酸痛的身体,准备与他一起起身入宫。
    原来这几日宫内大举修缮。除了太后的宫殿,还有皇帝的寝宫和各处宫殿都要修缮。
    玉珠领了太后宫中的差事,自然要去测量着尺寸,尤其是太后的妆台,准备采用玉石面为桌,包金镶嵌的工艺,更是要去量一量太后的身长,为她老人家量身定做。璞玉浑金店铺的大师傅昨日就先进宫去了,因为活计太细,昨夜都是在宫墙外准备安置杂役工人的杂役监帐篷里过的夜。
    所以玉珠领了宫牌,这天要亲自入宫收尾复算尺寸,大约中午都回转不过来。
    因为赶了大早,太尉说备下两台车太麻烦,干脆让玉珠与他同坐一辆,早出了一会,先兜转一圈,将她放在宫中后门那,交由內侍太监引路。而他再兜转回前门上朝。
    玉珠素来能熬夜,却不善早起,等上了马车后,便在晃晃颠颠中昏昏欲睡。
    太尉怀里抱着她亲亲摸摸也不见她睁眼。
    可是到了宫中后门时,昏睡了一路,脸颊粉红的小娇娥登时像饮了回魂汤一般,精神奕奕地睁开了眼,也顾不得与他说些离别的情话,便嘱咐着侍女拎提起了工具箱下马车走人了。
    这等子的无情样子,叫太尉心内一阵的恨恨,只觉得待成婚后,且得细细琢磨她一番,好好地给她立一立规矩!
    玉珠在后宫出示了宫牌,又由侍卫们监察了物品器具后,便在小太监的引路向,向太后的宫殿走去。
    可是刚走了一半,就看见太后身边的那个贴身嬷嬷匆忙走来,低声道:“六小姐缓一缓步,且借一步说话。”
    当初玉珠知道要在太后的宫里行走,对这位嬷嬷多加照付,知道她的侄子要成婚也送了一份厚礼过去,却不知今日她为何拦住了自己?
    玉珠走到了一边,那位尚嬷嬷低声道:“六小姐,出大事了!昨夜搜宫,您店铺里的大师傅的床褥下,发现了石妃娘娘孝敬给太后的一套金凤碧玺镯子……人现在已经被宫里的侍卫抓了起来了,老奴的意思是,六小姐要不要且缓一缓进宫?”
    玉珠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128章 初三看看电视做做面膜
    玉珠没有料到还未进宫就来了这么一场横祸。
    她自知自己的大师傅们,领的都是丰厚的酬劳,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名贵的玉石宝器,都不是眼皮子浅显的人。
    更何况这是在宫里面啊!刚刚进宫一日便琢磨着偷盗东西?就算是惯偷的也要熟悉了环境之后再下手吧?哪里会偷了东西便大大咧咧地藏在床褥之下?
    玉珠只要稍微一转,便知内有蹊跷。
    但是宫中的冤魂何止千百?如今大师傅被按住了人赃并获,那么便要按照宫规处置,宫里的一干贵人们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玉匠而费心查案,查他一个乾坤朗朗。
    可是大师傅若是一旦落罪,臭了的是璞玉浑金的招牌,打的是她这个皇商的脸面。
    想到这,玉珠躬身朝着嬷嬷郑重谢道:“在此谢过尚嬷嬷知会我此事,不然我贸贸然进去了,岂不是要措手不及?”
    尚嬷嬷连忙扶起她道:“六小姐切莫多礼,宫中人事内里盘根错节,但是总有一样是错不得的,那便是要明哲保身,此事宜小不宜大,六姑娘一会可以借口崴了脚出宫,太后那边不必担心会责备小姐您,还望六小姐明白太后以及宫内各位主子的难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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