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儿最听不得离开六姑娘的话,急得连忙爬下暖炕,跪在地上说:“是我多嘴,六姑娘别不要我!离了您,我便活不成了!”
    玉珠见珠儿又犯了痴,噗嗤笑道:“又是学了戏台上哪个小生的浪荡之语?”
    珏儿却极是认真,红着眼圈道:“真的,也就是只有六姑娘您从来没有拿我当个丫头,奴婢得您赐名‘珏’时,老爷觉得这字犯了您的名,又显得太尊贵不配丫鬟,可是您却笑着说,珏与“诀”同音,有开窍之愿,而且有双玉合璧,二玉相碰,发出悦耳声响之意,寓意以后主仆和谐,与您的名姓是极其配的。这些,奴婢都牢记着,暗下决心,以后都要跟六姑娘你琴瑟和鸣,绝不离开六姑娘您!”
    六姑娘被这个小丫头的“琴瑟和鸣”逗得有些发笑,只捏了捏她的脸:“好了,莫要哭了,以后便只跟你一人举案齐眉可好?”
    逗笑了一阵,玉珠倒是正经地对珏儿吩咐道:“若是要跟去也行,你得把荒废了许久的雕工技艺捡拾起来,以前你也不过跟着我学着玩儿,可是最近我的手受了伤,有些活计使不上气力,需要你帮忙打下手……珏儿想的及是,所以要自己争气些,叫旁人轻慢不得,就算典卖了也得叫人卖得高价些,不能若个无足轻重的棋子般被轻易地送了人……”
    珏儿觉得有些听懂了六姑娘最后话里的意思,可又不尽全懂,但是六姑娘吩咐下来,她便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准备六姑娘进京的衣物去了。
    其实老祖宗从来也没有想过六姑娘能这么痛快地点头答应。她当初让孙女老五过去,也不过是打个头阵。毕竟让个小辈以玩耍之意来劝导,总是比长辈的压迫来得要强。
    这个六姑娘看着不声不响,主意也是太大了!竟就这么的自立了门户。过后她才知道,原来是那个王家小子替六姑娘张罗的这点薄田家产。
    不过也不奇怪,玉珠生得那般的貌美,哪里男人不为之心动?那估计那王家小子也是难以忘情,才私下里这般照顾着下堂的前妻吧?
    只是这么一来,在温将军那里便说不大清楚了。可是当看到了萧珍儿带回来的那个粉盒后,老太太半天都不出声了。
    作为萧家掌事多年的老祖母,看玉的本事是常年浸染的。她手里的这个粉盒,雕工精湛,切料老道,打磨圆润,虽然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技巧,可是造型的独特优美,叫人过目难忘,这等设计的功力,就算是萧家店铺里原先的大师傅都是望尘莫及的。
    轻轻将玉盒放在了一旁,老太太难得叹了口气:“她若是个男孩,又是我的亲孙,该有多好……”
    因为此番进京是跟随温疾才将军一路,所以沿途都有亲兵护卫,压根不用担心流寇宵小。想来这一路也顺畅得很。
    西北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能去上一次实在不易。虽然不一定能进宫,可是给宫里萧妃准备礼物却不可短缺,装了足有一车,其他的林林总总也是琐碎而细致。
    温将军很是周到,出发的那一日,特意派来了亲兵引路,指引着他们沿着驿道与将军的车队汇合。
    等到终于汇入了大队,温将军并没有坐车,而是骑着马提着缰绳,一路自由地奔跑着,他先是与萧家老爷和夫人说了话后,便径直跑到了玉珠的马车前,笑着说:“二位小姐可在这车里?”
    萧珍儿听着温疾才富有磁性的声音,只觉得血全涌到了头顶,连忙撩起了车帘道:“温……温将军安好……”
    可是问完了话后,却听不到将军回答,待抬头一看,才发现温疾才一双俊俏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玉珠望去。
    犹记得上次,见这女子,因为半边脸起了疹子的缘故,不得一窥芳人全貌,而这次,在明媚的阳光下,那女子并没有戴兜帽,一头乌黑的浓发趁着娇俏雪白的脸庞,额角扬着明洁的光,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竟是有种漠上花开,雪中生莲的惊艳怒放之感……
    温将军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先前那些风流俱是无聊的荒唐,他现在只想摒弃所有的人,好好地欣赏眼前的这一抹绝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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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这一出神,魂归迟迟,便有些失态了。以致于萧珍儿呼唤将军的名姓略带了悲切的哭腔,这才唤回了温将军走失的英魂。
    萧珍儿眼看心上人这般的目中无她,只咬着嘴唇对温将军道了一句“我们姐妹身子略乏,要休息,请将军自便!”就将车帘子放下,堵得严严实实。
    这般无礼若是被王夫人看见,不得一巴掌拍在女儿的后脑勺上!可是温疾才却浑不在意,自是温柔体贴地隔着车帘道:“二位姑娘好生歇息,待得到了前方驿站再请二位姑娘下车。”
    说完就牵动马匹转身继续前行。
    再说萧珍儿听到马蹄声远了,这才转脸哀怨地道:“我真是后悔,干嘛要平白叫上你跟着一起来,你看,那温将军一看你就直了眼儿。”
    玉珠微微勾唇:“姐姐这是盼着妹妹天天长疹子不成?”
    萧珍儿一时被堵住,有心想说“若是能长,那真是甚好”可到底是有些做姐姐的荣耻,没有说出来。
    玉珠摸了摸她的有些气嘟嘟的脸蛋,复又掀开了车帘,温言道:“五姐若是立意要在跟妹妹这般置气,这闲气可就生得无边抚远了……你且看前面的车马。”
    萧珍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望,便看见前方将军的队伍里,有几辆马车,看着后面的车盖,还有车帘,俱是绣有花纹,当是女眷的车马。
    “都说温将军是风流人物,就连回京面圣都携二位妾室,天下好看的女子太多,五姐可有力气让她们都生了疹子出来?”
    说完这些,玉珠也不再说话,只任凭着萧珍儿自己琢磨去了。
    不过玉珠说得是事实,待到了前方驿站,亲眼看见了温将军的两位名千娇百媚的侍妾后,萧珍儿已经是泫然若泣了。单轮容貌,她已经是不必过六妹,可是看了温将军的那几名环肥燕瘦的侍妾,她依旧是比试不过,温将军总是不会纳一个姿色连侍妾都不如的女子为正妻吧?
    少女演绎了许久的幻梦,一夕间碎得满地都是。
    不过玉珠倒是很会安慰家姐,只说将军虽然俊朗,但到底是比不京中的青年才俊,待得入了京城,总是会叫爹娘挑个好的出来。
    这么一说,萧珍儿倒是收了悲切,重新又生出了无限的希望。她如今年岁渐大,总不好再拖延下去,此去京城,便是进入了藏有无数珍宝的巨库,总不好再错过,一定是要挑拣个可心的嫁掉。
    所以待得心伤之后,又重拾了姐妹的情谊,拉着玉珠的手,胡乱畅想着入了京后,爹娘能带着她们参加几场宴席,最好能亲自多见见那些公子们,以免错过了极好的。
    其实温将军自己也很恼火。他原先思踱旅途漫长无聊,加之驿外郊野,也不得可心女子,虽然有萧家的玉珠,却一时也吃不到口的,所以便带了二位正得宠的侍妾上路,借以消磨路途漫漫的无聊。
    可是没曾想萧家玉珠,如今竟是这般可人!转头再看自己的侍妾,庸脂俗粉,难以下咽。
    不过事到如今,也是于事无补,也只好先打发了她们回房,免得碍手碍脚。
    只是当他亲自来接二姐妹下车时,才惊觉这丽人的酥手似乎受了伤,正夹着竹板呢,仔细过问才知,原来是自己做粗活时不小心受的伤。
    温疾才一早就知道这女子乃是王家的下堂妇,如今又是自己单立了门户,似乎不得娘家的接济,想来这日子也一定穷苦得很,也难怪要事事亲为,害得那双玉手都磨了茧子受了伤。
    真是我见犹怜,恨不得只搂在怀中,叫上一声亲亲,从此便绝了那些个茶油米面的俗事,只将这一点娇香困养在自己的床榻之间。
    可是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温将军立意要在这一路上博得佳人的欢心,待入了京中,便叫家姐出面代为说和,收纳了玉珠做自己的偏房——毕竟已经是为人妻了,他身为大魏的将军,此番进京又因为战功卓著要被圣上册封公侯,总不好娶个下堂的商妇为正妻,白白给人留下笑柄,可是他定待这偏方若正妻一般,公侯的偏房对于一个下堂商妇来说,那是做梦都梦不来的好姻缘啊!
    这么一想,便觉那妇人若听闻自己肯娶她为偏房,必定喜不自胜,于是也盼着早日入京,顺遂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于是这一路虽然漫长却也坦顺。过了半个月后,终于到达了京城的门口。
    因为眼见着到了各地官员入京述职的日子。每天京城正门一侧的宣德左门都是拥堵不堪。
    这京城的正门,只有王师凯旋,皇帝酬军时才开。
    进京述职的官员们又大都不会跟着平民百姓一起走熙攘脏臭的西门和北门,又不能去走只给皇族所开的宣德右门,便要排队在宣德左门前,等待着门官逐一录入,才得进城门。
    温疾才的车马一到,即可便有机灵的侍卫去门前通禀门官。
    温将军的名号在如今的大魏朝堂上可以说是响亮而红极一时。大魏有意对北族赤丹用兵,倚重的便是这些个朝中武将,若是平日,门官自当弓腰踞首,亲自牵马,将将军迎入城门。
    奈何现在这个时节入京的官员太多,显贵的封疆大吏都如街市摊贩买的红薯一般,论堆簇放。若是厚此薄彼,只怕会怨声一片骤起波澜,所以哪一个都不能轻易插队。
    那侍卫报了温将军的名号后,城门官也权当没有听见,立意要公事公办,全都按照先来后到慢慢排队进城。
    王夫人这一路来,因为沾得了温将军的光彩,无论到哪一出驿站都是备受礼遇。从来没有排队的时候,因此耐心照比以前也骤然短缺了许多。
    此时京城日头正毒,天气又比西北要温煦得多,王夫人却因为一时短缺了经验,没有带来轻薄的衣物,里外都是加厚的夹衫,自然是热得有些受不住,忍耐了许久也不见进城,她便由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可是一下车,看前方黑压压的车队,又是一阵焦躁的晕眩。
    就在这时,萧珍儿和玉珠也纷纷下了马车,来到了王夫人的近前。
    玉珠小时来过京城,倒是依稀有些天气的记忆,加之她向来心细,所以带了许多轻薄的衣物。两个姐妹方才在马车里,便脱了棉衣,换上了轻薄的衫裙,她们头上都带了纱帽,清凉挡沙,一身的娇俏,倒是引来了不少旁人羡慕的目光。
    “娘亲可是热了?六妹带了不少的薄衫,要不要拿一件换上?”萧珍儿来到母亲近前开口问道。
    王夫人瞟了一旁的玉珠一眼,微冷地对萧珍儿说道:“小小的年纪,不穿些带颜色的,总是一身的素缟……她那些衣服,你也要少穿!你们的爹爹还没死,平白穿一身的麻孝是要给谁哭丧?”
    也许是受了老祖宗的申斥,王夫人如今对玉珠的态度也算是收敛了许多,可此时心气正烦闷,言语间又见了刻薄。
    不过马车上的萧老爷却不乐意了,吧嗒着水烟道:“快收了好心,也不看看你们娘亲走样的身材,倒是想穿六闺女的衣服,可是穿得下嘛?仔细撑坏了衣衫!”
    王夫人对于自己夫婿的拆台,向来是气愤而又无可奈何,干脆也不看他。只使劲地摇着手帕,拼命往前看,可是那队伍过了老半天,才稍微往前移动了那么一点。
    温将军看玉珠也下了马车,便也下了马殷勤地走了过来道:“京城天气热得恼人,诸位久在西北定然多有不适,不若我叫小厮在一旁的路边搭下凉棚,夫人携了二位小姐自去歇息饮些凉茶,等轮到我们入城门了,再请你们过来可好?”
    听了这话王夫人自然点头,于是温将军叫人在靠近宣德右门的位置选了块路旁的荫蔽处,支起了行军胡床,供一干女眷歇息,而温将军也少不得亲自作陪,沏了一壶梅子甜茶,亲自倒了一杯,让佳人解渴,更是殷勤张开了纸扇,立在玉珠身后,替她驱赶蚊蝇。
    就在这时,远处又来了一队车马。
    这车马一路拉得老长,锦衣华盖,贵气逼人。豪仆牵拽着猎犬,架着苍鹰,骑马在前开路,其后是几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骑着高头骏马被侍卫环簇,这队一路马蹄奔驰,犬吠声声,就算到了车门前也丝毫不见减速的意思。
    倒是城门上的侍卫眼尖,还没等马队过了护城桥便高声疾呼:“尧太尉狩猎归来,快开城门相迎!开城门!开城门!”
    话音未落,之前紧闭的右宣德城门已经被几位精装的城门侍卫熟练推开,任凭着这一队人马一路呼啸进城。
    一旁守候的官员们也纷纷从马车里探出了头,一睹尧家儿郎的风采。
    原本这队人马走得极快,可眼看着要过城时,为首的一个男子突然一偏头,朝着温将军所立的树荫下扫了一眼,那缰绳似乎稍微收紧了一下,于是跟在他身后的众位华衣男子们也纷纷减了速度,一起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萧珍儿虽然戴着纱帽,可是眼神尖利,待看清了为首的那位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猎装的男子后,倒吸了一口冷气,颤着音儿说:“京城果然卧虎藏龙,竟有这等俊逸男子!”
    玉珠半低着头,心内倒是微微一紧,偌大的京城,怎么就偏偏能在这里遇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喵 尧少来了
    ☆、第 19 章
    尧少勒住了马,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在眼前的这一群人里微微一转,却并不说话。
    温疾才连忙迎上前说道:“末将温疾才见过尧太尉。”
    他这一声“太尉”叫得不假。前番尧少虽然称病辞官前往西北探病求医,可是后来据说皇帝亲笔写下书信,委托尧家德高望重的叔公出面,恳请尧暮野收回辞呈,返京辅佐朝政。
    可是尧暮野却接连避而不见。明眼人皆知,这内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事关万里锦绣江山,想必曲折盘复,但非局中人,又怎么能洞悉内里惊魂的风云?
    只是前不久,皇帝那一向因为父兄宠爱而任性恣意的妹妹——大魏的观阳公主被皇帝下旨远嫁到北邵和亲,在外面游玩得甚是畅快的尧少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回京城,勉为其难成全了皇帝求贤若渴的心思,重新担任太尉一职。
    皇帝这颗高悬已久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如今与北方悍族用兵在即,尧家便是大魏皇族在南方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尧少迟迟不肯露面,那尧家与皇室的不合便会让朝野人心惶惶,那高高再上的宝座也便坐得不大安稳了。
    是以,此番温将军看见了尧少,立刻改口称作了太尉。
    尧太尉一如在西北一般,态度和缓而平易近人:“此前在西北得疾才兄盛情款待,某不敢忘,此番既然进京,自然也应鼎食琼露以待。这次某狩猎斩获颇丰,足以款待远客,左门拥堵,将军不妨随我一同从右门入城。”
    能得尧少开口相邀,是何等的脸面!温将军自然不会错过,当下惊喜地自是谢过了尧太尉的盛情,连忙命车马拨转,一路高笑随了太尉的列队入城去了。
    玉珠一直默默立在温将军的身后,听着二人的一来一往,仗着有面纱遮挡,倒是大胆地看了那尧少几眼。
    也难怪五姐在一旁频频抽气,这尧少端坐在一匹黝黑发亮的高马之上,摒弃了儒雅长袍,而改穿一身月白色的高腰猎装,显得腰线笔挺,下摆宽阔的胡裤束在熟牛皮底的长靴里,那两条大腿看上去愈加修长。
    他上身斜背着一把长弓,不同于大多名流狩猎所使用的乌木雕饰,珠光流转的华贵弓箭,那弓看起来颜色暗沉,颜色发紫,弓背抹油,看上去实用而力道十足,衬得尧少愈加银冠乌鬓,看起来真是英气卓然的美男子。
    玉珠原先还担忧着与这位贵人相见尴尬,可是从尧少停马以来,并没有看向她一眼,只是因为看到了故人温将军而勒住了马匹,想来自己的担忧也是有些多余。于是便默默地跟着众人前行,回转到了马车上准备前行。
    因为温将军也骑上了马,随着尧太尉一同早早入了城,所以后面的车队走得便略赶了些。等到温将军府里的女眷车马一并过了右门,萧府的一干车马也准备随后进去。
    可车轮还没等入城门,就被眼尖的门官拦下,直指着马车上悬挂的商牌道:“商贾贱户的车马也敢入宣德右门?给我站住!”
    原来大魏律例,车马通行驿站,要悬挂不同的路牌,官家的路牌刻有辖地名号官阶,便与驿站官员按品阶不同予以接待,而商家的往往可以在缴纳一年的税钱时,按缴纳税银的多少,向官府索要商牌,其上刻有一个“贾”字,可以在食宿时减免几分钱利,这也是尧太尉一力倡导重农重商的律改之法之一。
    萧家店铺星落各地,缴纳的税银也甚是客观,是以府内的马车都是年初统一缴纳了税银,悬挂了食宿优惠的商牌。
    可是没想到此时却因为这商牌而被门官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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