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得知西域受挫,又得闻太师也先与知院阿刺在居庸关受挫后,正被亦失哈所率的奴儿干都司不断侵袭的北元大汗脱脱不花,立即遣使于明廷求和。
    看到脱脱不花的求和,紫禁城殿中的景泰帝朱祁钰,此时的眼神充满了得意。良久,他才按捺住兴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师问道:“太师如何看待脱脱不花,此时的求和”?
    张辅知道皇上此话的深意,是在问如何处理脱脱不花的求和。他淡淡地说:“自然是不同的处理方式,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朱祁钰微微一笑,再次问道:“那太师觉得朕该如何处理”?
    张辅看向了意气风发的皇上,他知道瓦剌兵临城下这些日子,皇上可是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于是他略带笑意地说:“这取决于皇上,想要什么样的大漠”。
    朱祁镇犹豫了会,按捺不住自己的雄心地道:“朕自然最想要,一直臣服大明的大漠”。
    张辅微笑地回道:“太宗文皇帝登基来,于永乐八年、永乐十二年、永乐二十年、永乐二十一年、永乐二十二年五次亲征大漠,就是为了让大漠永远臣服”。
    “在第五次北伐时,太宗皇帝曾对欲假一月军粮,入金帐汗国寻找阿鲁台决战的臣说:‘今日鞑靼虽所剩无几,但若要是在茫茫大漠中去追其行踪,却如沧海求粟。’故太宗皇帝宁愿无功而返,而不愿将士将精力用于海底捞针”。张辅接着说。
    听太师说完,朱祁钰不由地将现在的石亨与当时太师对比;将现在的于谦与当时的蹇义对比。
    良久,朱祁钰叹道:“先祖文皇帝当时还是夏季,朕此时已是寒风凌冽的冬季”。
    “不过此时我军士气正盛,若趁胜追击,北元三部有可能灰飞烟灭;只是大漠地广人稀且多平原,一旦拥有骑兵优势的北元采取避而不战,我军也极难找到其行踪;而我军一旦深入,也可能再因补给问题,导致最后功败垂成”。
    说完,看着再次陷入沉思的皇上,张辅就继续缄默起来。张辅认为作为臣子的本职,是将每种可能都对君王列出来。而君王,才是做最后决断之人。
    当发现皇上再次看向自己,张辅继续道:“因撤兵交趾再加上麓川叛变,藩国朝鲜的李祹(世宗大王)已在宣德八年,在朝鲜境内推出自己的文字。倘若中国不能保持大胜,之后去中国化的藩国恐怕就不止于朝鲜一家”。
    朱祁镇知道太师这是在说,若全线追袭,胜则自然一切会变得更好;北元若避而不战,大明则将劳而无功;倘若不慎被北元翻盘。对大明来说,就藩国起不臣之心的事,就已然够喝一壶。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抉择过程,对决策者来说其实是痛苦的。关于这点,朱祁镇已深有体会。
    虽然法家上下分明的秩序说、道教的紫微星之说、儒教的忠君爱国说,就注定着帝王在中国有着天然的神圣性。但朱祁钰知道,这并不代表帝王能不负责任地下决断。
    朱祁钰清楚,一旦自己做出错误的抉择,大兄朱祁镇的今天,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明天。
    也正因为如此,在认可太师操控军事全局的能力,以及明白太师的诉求后,朱祁钰才会授全权于张辅。
    朱祁钰觉得作为帝王,首要的是下决断与用对人。昔日的秦始皇与汉武帝也并非是马上皇帝,不照样被后人誉为雄才大略之帝……
    继续乘胜追击,朱祁钰知道包括太师在内的人都会积极配合。
    之后若是继续得胜,作为帝王的朱祁钰,自然会再加分;但若是败了,朱祁钰也明白自己这力挽狂澜之君之名将会变得有争议,从而影响自己的威信。
    既然追袭的风险与利润,这般不成正比。朱祁钰自然得以回归于理性。
    “那就退而求其次。继续执行之前制定的重点打击瓦剌,从而使北元内部重新洗牌的策略”,朱祁钰如是想到。
    朱祁镇对张辅点了下头,语气多少带些无奈地说:“还是继续执行,之前制定的计划”。
    待理清思路后,张辅冷静地道:“面对一败再败,从未受过如此挫折的也先,必然陷入偏执、疯狂的状态之中。由于鞑靼、兀良哈目前有六万人,咱们务必得让瓦剌减员到五万左右”。
    朱祁钰认同地说:“太师所言极是。既然武清侯石亨现已在追袭也先的路上,待昌平伯到京,朕再令他率本部与三千营,给予也先最后一击”。
    发现皇上说这话,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张辅明白对朱祁钰来说,放弃这有可能永绝大漠之患的机会,而必然产生的不甘。
    张辅面露笑容地说:“也先遭此大败,哈密与东察合台汗国定能重回大明怀抱。在这,老臣先贺喜陛下”。
    朱祁钰略微一愣,想了想,他脸上再次有了笑意。
    这时提督太监金英来到殿中,他沉声地向皇上与太师道:“经锦衣卫、东厂核查,现已统计出在瓦剌兵临北京城下时,逃出京师的官员以及军户名单”。
    朱祁钰挥了挥手,道:“用不着等到秋后。即刻将这些逃兵问斩,以祭为国捐躯的勇士”。
    看到太师点头表示认同,一直也在殿中的于谦奏道:“那些自发与军队一起抗击瓦剌的民众,是否该给予与物质奖励”。
    听到于谦如是说,朱祁钰不假思索地对于谦道:“不褒奖忠义,何谈抑制奸恶?此事,就由爱卿去落实”。
    待于谦领命而去后,朱祁钰忽然想到徐珵之前让他妻儿回苏州之事。
    朱祁钰不无厌恶地对殿中张辅与金英道:“那个提议南迁的徐珵,之前若是和他老婆孩子一起南逃,朕就用不着再看他那张脸了”。
    张辅道:“一个国家也好,一个家庭也罢,若想强盛,就得有能办事之人。臣也不喜徐珵的为人,但臣明白国家需要的是,徐珵这样能做实事的能臣。也只有真正能做事的大臣,才能让民众得益”。
    看到朱祁钰有些意动,张辅继续说道:“历代有为的君王,都是重用能臣。面对能臣,君王也一直是采取贤时并用,不贤便黜。但有为的君王,鲜有去启用那种会说话,做事却失败的臣子”。
    察觉到皇上眼神中的疑问,张辅淡然地说:“臣子贤或不贤,君王可以用奖罚去调控。但君王不是点石成金的神仙,能让庸臣变为能臣”。
    “那些做事很失败的忠臣,一旦掌握大权。由于乱办事而导致民不聊生,继而国破家亡的例子,在历朝历代更是屡见不鲜”。说了这么些,张辅由于年岁已高,已有点气喘吁吁。
    朱祁钰很自然地想起来杨士奇、杨荣他们之前倡议从交趾撤兵……后来因朝野公愤,他们却放风是因为父皇的暗示,他们才倡议撤兵之事。
    此刻,朱祁钰叹息:“那些人的忠,其实也是装出来的。不过也不能说他们什么都不会,如拉帮结派他们一直就是个中高手”。
    殿中沉默良久后,朱祁钰一锤定音:“贞者,洁也。日后徐珵,就改称为徐有贞”。
    ……
    正午时分,杨洪得以进入京师。他一进城门,并嗅到城内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经亲兵打听,杨洪得知晚上还得再砍最后一批逃兵的头颅后,并径直去了皇宫。
    从皇宫出来,北京已是黄昏,杨洪并没有直接去后军都督府,杨洪去了英国公府。
    相比于皇宫还有不少人在为南逃之人求情,英国公府却无一个来求情之人。
    杨洪不认为这是那些人觉得太师没有权力去宽恕,而是他们知道太师为人向来杀伐果断。太师非但不会宽恕,反而极有可能对求情之人严词痛斥。
    由于正值饭时,杨洪并得以与太师、太师继室吴氏一起吃羊肉火锅。虽称不是款待,但杨洪心里很受用。杨洪知道太师若是将他当成外人,此种接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杨洪一直觉得太师继室很像一个人,他在永乐八年时见过权贤妃。三人吃了会,门外亲兵报三千营总兵孙镗求见太师。
    添了一副碗筷,四人又吃了会,当早已吃好的吴氏发现丈夫看向了自己,并向杨洪、孙镗柔声地道:“宗道(杨洪的字),振远(孙镗的字),你们慢用。婶子下去看看,懋儿外出回来了没有”。
    杨洪与孙镗以后辈礼送走英国公夫人后,张辅待他们吃饱后,并道:“现石亨与石彪,应该在紫荆关区域再次痛击也先。我们若想再破敌,得出塞了”。
    直到此刻,孙镗才知道为何将自己与三千营一直留在京师。很明显,一旦出塞,只有拥有机动性的三千营才有破敌的可能。不过只有三千营,其战果肯定不大。
    张辅继续道:“你们出塞后,面对的是鞑靼与瓦剌的联军。阿刺极有可能会暂时接过,也先的指挥权。也就是说你们的敌人不再是输红眼的也先,而是以'冷静毒辣'而著称的阿刺”。
    不待两人回话,张辅又道:“该如何打?你们见机行事”。
    说完,张辅则起身离开。
    送太师走出门外,杨洪与孙镗看到海东青,如同闪电一般落到太师肩上。
    看着太师与海东青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于自己的视野之中,杨洪与孙镗才重新回到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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