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终其一生,只为活成别人眼中的人。而也先打小就懂得自己的生活,得按自己的想法来。
    也先第一个想成为的人,并非永乐皇帝(时瓦剌部效忠永乐皇帝,因此也先之父脱欢才袭了其父马哈木“顺宁王”的爵位)这样的人物。
    也先第一个想成为的人,是张辅这样的人。
    也先第一次见张辅,是在永乐大帝第三次北征之时。那时,张辅正值中年,也先恰逢少年。
    当时那位雄才大略的永乐皇帝,已然年老。或许是精力不济、或许是为了后继有人,永乐皇帝把前线的现场指挥权,赋予了张辅。
    于是也先得以目睹,张辅是怎么指挥明廷中央军(京营各营)击败阿鲁台所率的鞑靼。
    若明军的人数,真如明廷宣传的那样能碾压鞑靼,也先不会觉得张辅有什么了不起。
    事实上若人数不对等,拥有骑兵机动性的阿鲁台,绝不可能会与明军在野决战。也先认为阿鲁台愿意在野与明军会战,肯定是阿鲁台当时觉得有可能能赢。
    屡屡被明廷的打压,阿鲁台还能做到屡破瓦剌,并收复兀良哈部的人心。试问一下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如同傻儿一样去送死呢?
    因此也先觉得,人们只要稍加思索都可以猜到阿鲁台,是绝不可能去打那种对方人数能碾压自己的会战。
    至于明廷为什么夸大军队人数?大漠多数人都认为这源自那位好大喜功、讲究大场面的朱四汗又一次的兵不厌诈。
    至于张辅行军作战的水准?在也先的记忆里,当时张辅不但将京营各营,指挥得如同人伸展自己十根手指般自如,而且将战场上的天气、地理、以及形式变化等等因素利用得无所不用其极。
    如京营各营的并进并退、相互穿插之快,甚至让也先有些眼花缭乱。
    也先记得当时父王脱欢曾说,能把仗打得如此得心应手,张英公是他亲眼目睹的第一人。
    因此也先当时有想,他要成为张辅这种人。也先渴望如同张辅一样,得到勇士们发自内心的崇敬。
    也先明白唯有带领勇士们,去获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才能最终获得勇士们的崇敬。因为也先十分清楚,那些敢于直面死亡的勇士们,只崇敬敢战且善战的战神……
    但随之永乐皇帝驾崩后,被当为王储培养而长大的也先,却渐渐发现明廷已失去永乐皇帝那种令人胆寒的理性。
    对于大漠,永乐皇帝是在鞑靼势大之时,帮瓦剌;在瓦剌势大之时,帮鞑靼。永乐皇帝一直在巧妙地把握两者之间的平衡。
    但永乐皇帝之后的明廷,却偏执地将鞑靼太师阿鲁台当作死敌,而忽视了一直在积蓄力量的瓦剌部。
    父王脱欢在宣德八年,找到了流放于甘肃的孛儿只斤·脱脱不花、孛儿只斤·阿噶多尔济、孛儿只斤·满都鲁三兄弟。在这事上,明廷甚至给了瓦剌帮助。很显然明廷是希望瓦剌在大漠取得与鞑靼一样的政治资本。
    直到一直低调行事的脱欢于宣德九年,擒杀鞑靼太师,并正式拥立脱脱不花为蒙古第二十六位大汗。才让明廷察觉到瓦剌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大漠一家独大的存在。(阿鲁台扶植的大汗孛儿只斤·阿台得已逃脱,一直在西域)
    至于明廷为什么会坐视瓦剌做大?
    脱欢曾跟儿子也先说,“若不是阿鲁台一直在侵边。当时交趾叛乱的最后结果,一定是张辅重新挂帅南征”。
    “太师自商周以来,就是大司马(掌国政)与大将军(掌军政)的合二为一(汉末也有董卓)。因此交趾从行省再次变为藩国,身为明廷太师的张辅责无旁贷。”
    “而且安南还是张辅所灭。交趾重新成为安南之事,应该让张辅如同心上被插了两刀。”
    “在这种情绪下,再加上张辅一直认为阿鲁台是明廷的心腹大患,才导致让明廷一直让自己相信咱们瓦剌,只是疥癣之疾。”
    “若是这疥癣之疾能成为抵御阿鲁台这心腹大患的力量,明廷自然是可以接受的。”脱欢笃定地道。
    “江山代代有人才出。当时明廷确实没谁能预料到,咱们能一举击毙前不久才大胜福余等卫(兀良哈部,终明一朝他们一直是一会降明,一会又归入蒙古……最后归于清朝)的阿鲁台。”
    “而明廷现在,也该为自己之前的错误判断,付出代价了。”脱欢最后说道。
    虽然也先发现父王说到咱们一举击毙阿鲁台时,脸上有些侥幸,但这不妨碍也先将父王当成自己新的效仿对象。
    男人嘛,始终不变的是,想成为有力量的人。只是随着阅历的增长,人对力量的认知会产生变化。
    就在脱欢准备与明廷交战之时,明廷南方却出现了“麓川之变”。明廷在交趾变成安南后,正处于藩国对其能力质疑之期,压根无法再接受在失去麓川(今云贵高原西南部、缅甸中北部)。
    趁明廷发兵麓川,无暇北顾之际。脱欢与也先这两代人在吞并阿鲁台的鞑靼后,又趁机以武力让东察合台汗国、哈密、兀良哈部俯首称臣。
    只不过瓦剌部与鞑靼部、兀良哈部,素来不合。所以鞑靼与兀良哈,现在也只是效忠于来自黄金家族的脱脱不花,而并非效忠于瓦剌。用张辅的话来概况:瓦剌如此吃法,必定消化不良而反受其害。
    自太宗驾崩,处理明廷军国要政之人除了皇帝外,并不止太师张辅。太傅沐晟、太保陈懋、少师蹇义、少保夏元吉、少保黄淮与其他功勋们亦有参与军国要政。尤其是少师蹇义在处理国政的举重若轻,张辅向来是自愧不如。
    不过交趾,确实是张辅之痛。作为太师,交趾的失利,张辅更是难辞其咎。
    公平地说在柳升兵败交趾后,除了张辅再次挂帅南征外,当时明廷确实没有第二人选。明宣宗朱瞻基也并非没想过让张辅重新挂帅,但问题出在若张辅南征,阿鲁台趁机侵边,北境该怎么办?
    若说其他公侯没有能力镇守北境,也是言过其实。如武安侯郑亨,就有这个能力。
    只是之前武安侯郑亨与赵王朱高燧关系密切,使朱瞻基实在下不了决心让武安侯郑亨提督北境。
    失去交趾后,看到西洋诸国对朝廷渐渐失去尊重,而懊悔不已的朱瞻基与中枢,之后不但令安远侯柳溥镇守广西,还令丰城侯李贤(因病在交趾故去的李彬之子)镇守南京并掌中军都督府。
    柳溥为父亲雪耻之心,众人皆知。但李贤也有此心。
    虽然失去交趾与李彬没半毛钱关系,但不少人认为若是李彬能早日将黎利解决,焉来今日之祸?
    面对这些习惯将责任推卸给前人,只愿坐享其成且毫无担当的儒生制造出来的舆论,李贤无法解释清楚。所以他亦只能希望通过收复交趾这事实,而平息这种令他家族蒙羞的可恨舆论。
    张辅成为明朝中枢一言堂,实际是在宣德十年。那年朱瞻基驾崩,少师蹇义离世。
    是个人就好权,张辅自然也不例外。但张辅从来就不敢不懂装懂,他已是懂得敬畏之人。
    既然蹇少师在国政上不少事情与自己持相同观点,张辅对蹇少师处理国政的本事又自愧不如,所以张辅向来是严令勋贵们:即便当时不理解,也要服从蹇少师。不许给日理万机的少师添乱。
    蹇义逝世后,张辅也并没有立即国政、军政两手抓。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张辅想在自己有生之年,最起码能看到安南重新成为大明的郡县,所以他将精力多数用于军政。
    但国政与军政能分得开吗?在蹇少师这种见识高远的宰相逝世后,张辅就不可能还能只专注军政。在宣德十年十月,云南麓川宣慰司思任发的“麓川叛变”,就让张辅深刻认识到了这点。
    麓川叛变的消息传至京师,看到杨士奇、杨荣等人在朝堂中再次上窜下跳而形成主和的论调,张辅才算是看透了这帮人。
    若是朝廷对叛乱一起,就主和当散财童子。这岂不是鼓励边境那些野心之辈去效仿吗?
    从杨士奇、杨荣等人劝明宣宗放弃交趾,待朝野对交趾撤兵之事形成公愤之时,他们事后又放风是因为明宣宗暗示他们,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事来看,张辅几乎可以断定这群人除了粉饰太平与写墓志铭外,就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把他们当人看,他们就人模狗样;把他们当作狗看,他们就舔得比狗还欢。真任他们作下去,大明将百分百,成为弱宋这样的笑话。
    如同儒生在历朝历代的表现那样,当张辅杀气腾腾表示主战后,这群人就立即改变了态度。
    也就是在那刻起,张辅决定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去解决一切问题。毕竟只要人死了,问题就解决了。
    也是从那刻起,张辅开始履行太师的全部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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