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軏将今日早先在德胜门发生的一切,禀告兄长后,并静静地等待其兄的指令。
    张輗、张軏对其兄张辅不仅仅是兄弟之情。
    张玉去世之时,张輗、张軏皆不到十岁……他们对一直如严父教育他们成长的兄长张辅,是有将其当做父亲之念的。
    风风雨雨这几十年,张家也并非如外界所想的那样波澜不惊。
    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就曾因太子朱高炽与张辅关系甚密,而有将张家三兄弟全部赋闲。
    坐冷板凳的那几年,对一直风光的张家兄弟无异于噩梦。人情冷暖还不说,就言官们的各种弹劾,并已如同雪片……
    但张氏兄弟挺过来了。
    那几年足不出户的日子,若不是兄长张辅稳住了。年轻的张輗、张軏自认为自己未必能熬过从天堂掉进地狱的那段日子。
    不过能熬过来,就足以证明张輗、张軏就已从中学会了坚毅忍耐。
    但这并不代表当时张輗、张軏心中没有对张辅的怨念。
    当时太宗皇帝正在打压太子朱高炽,而抬高汉王朱高煦。在多数人都与太子保持距离的时候,他们的兄长却依旧如故,并没有为自保而与太子朱高炽做切割。
    不过这同时也让张輗、张軏在看到仁宗登基后,不但将兄长敕封为太师,而且还将亡父追封为河间王时,他们心中并不如家中妇孺那般觉得理所当然。
    在愈加佩服其兄外,他们更是明白若不是兄长当时的坚持,而选对了路、看准了人,张家何以能在今日飞得更高。
    之后张家就一直顺风顺水?恰恰相反,自兄长成为太师那天起,在锦衣卫中担任要职的张軏,十分清楚这些年来,张家经历了多少阴风鬼雨。
    若不是兄长一直有帮助落难的靖难功勋,如流放到海南的丘福之后就得以世袭指挥使。丘福可不止是兵败,他还是汉王朱高煦的支持者。所以兄长当时提携丘福的后人,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也正因为如此,兄长张辅才在靖难功臣中得以“义气深重”之名。
    若不是张家三兄弟不仅个个聪明绝顶,而且齐心协力的话,张家焉能屹立至今?如张軏,当他得知有人私底下,说兄长是不折不扣的权臣,他只是淡然一笑;但如果其人还想因此而策划什么的时候,作为锦衣卫实际负责人的张軏可从不手软。
    张軏倒也从没有冤枉过人。因为张軏是在掌握了对手贪腐的实据才拿人的,所以他反而博得民间对其惩贪的称颂。
    张軏,永乐年间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仁宗朱高炽即位,即将其擢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宣德年间,因征讨汉王朱高煦有功,宣宗授他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诰命。
    正统元年,张軏为前锋,随成国公朱勇出塞北征。张軏在白城大破鞑靼后,追袭鞑靼至毡帽山。在毡帽山与鞑靼再战,因其用兵得当,得以再次大破鞑靼。
    因此役,张軏不但擢升为锦衣卫指挥使,而且还被赋予署理其他十一卫之权。
    不久,因成国公朱勇奏张軏功大而升迁过小,张軏又得以升至前军都督府佥事。
    在张軏准备以军功博公侯的同时,其兄张輗得署理十二卫之权;其子张瑾得袭锦衣卫同知之职。
    正统十三年,麓川再次叛乱,张軏任副总兵跟随靖远伯王骥(首位以进士出身而被封爵的大臣)前去平叛。当年十月,其一到麓川,就根据情报所得的叛军分布,而令南直隶、云南、湖广、四川、贵州都司分道并进。
    平息叛乱后,其回师至荆州时,张軏又得令:让其去征讨贵州叛乱。
    但随之而来的“英宗亲征”,他却又被中枢紧急调回京师……前不久新皇朱祁钰将明年改元为景泰时,也因张軏之前征麓川之功,而将其擢升为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并总京营兵。
    因闷热而额头微微冒汗的张辅,此时开口了。
    张辅向因闷热而汗流浃背的弟弟问道:“孙太后与钱皇后(朱祁镇的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軏回道:“孙太后与钱皇后现在已经筹到一笔钱,她们大概还以为付赎金就能赎回太上皇”。
    看到兄长微微叹息,张軏恳请地道:“她们找到已是庶民的王通兄长,想让他去为太上皇付赎金”。
    对孙太后与钱皇后能想到、找到王通,张辅知道这其中必有张軏、张輗的动作。当时在自家走背运的时候,前成山侯王通就是那些能雪中送碳中的一员。
    “那陛下怎么说?通儿又怎么想?”张辅问道。
    张軏擦了把汗,才道:“估计陛下挡不住宗室与儒臣的请求。王通兄长则表示若有差遣,他愿意孤身去城外的瓦剌大营”。
    “好!这事你与通儿,好好商量着办”。张辅说道。
    张軏应诺之际,张辅又沉声地道:“令镇守宣府的昌平伯杨洪、副总兵都督同知朱谦即刻回京;令大同的石彪、都指挥孔旺即刻领军去涿州(北京西南部,京畿南大门),待也先的到来。”
    “既然也先已不请自来,我们也只得关门打狗喽”。说完这话,张辅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只是张辅脸上这笑,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张軏走出兄长的书房,就在走廊见到侄女婿朱永、妻侄恭顺侯吴瑾、抱恙的侄女婿清平伯吴忠、被皇上无罪释放的忻城伯赵荣、以及儿子张瑾正大汗淋漓地正向自己迎面而来。
    在诏狱坐了那么久,但安然无恙的赵荣一看到张軏,并与其他人一起向张軏行了后辈礼。
    身负血海深仇的吴瑾打破了沉默,他恨恨地道:“这次虽又被武安侯与曹吉祥那阉人给阴了,但三千营好歹还在自己人手中”。
    张軏点了点头,他对仍有不甘的赵荣道:“此番去前军都督府任职,切不可再大意”。
    看到赵荣称是,心中有事的张軏再看了一直不动声色的朱永一眼后,并急匆匆走了。
    世家就是这样。因为祖辈的情谊、因为联姻,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又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势力。
    他们知道当自己落难之时,圈子中的人就会拉一把手。如被夺爵的成山侯王通还能活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永乐二十年,镇守交趾的茂国公李彬因病逝世,荣昌伯陈智、都督方政就以参将之职代为镇守。但由于两人不和,导致之前被李彬追杀而逃到老挝的黎利,其势得以复燃。
    宣德元年,朱瞻基授成山侯王通征夷将军印,率军前往征讨黎利。
    其在柳升兵败、沐晟打到水尾县后再也无法推进之时,他通过谈判将被包围的明军撤回广西。
    之前朝中对是战是和,就已经分为两派。
    太师张辅、少师兼吏部尚书蹇义、少保兼户部尚书夏元吉等人为主战派;而杨士奇,杨荣等人因明宣宗曾向他们暗示,“可让安南自为一国”而成为主和派。
    所以得知柳升兵败,加上鞑靼太师阿鲁台在北不断侵扰,明宣宗采纳了杨士奇,杨荣等人的意见。
    当朝野得知交趾撤军,无人不义愤填膺。而将兵撤回到广西的王通,自然就成了活靶子。其不但被夺爵、抄家,还被关进诏狱。直到正统四年,在又被贬为庶民后,王通才得以出狱。
    王通深知这些年若没有故交们的帮助,先别提自己还能不能出狱?就连自己的妻儿,是否能存活都会是一个问题。
    张軏则对王通的感激,有些羞愧。昔日王通,可是为他们在太宗皇帝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不然兄长张辅何以,能参与太宗皇帝第三次北征?张家兄弟也一直想还王通这个人情。
    回到那事本身。当时若是没有皇帝的敕令,王通敢私自与黎利谈判吗?王通敢撤军吗?
    在柳升兵败、沐晟停滞不前之时,说王通已被黎利包围是不争的事实。他能保住有生力量,待朝廷重新发兵,是一种有担当、有远见的行为。
    只是最后朱瞻基不但没有增兵,而且在之后面对朝野的愤怒时,朱瞻基不仅变卦了,还再次退缩了,因此王通自然也就成了第二个李谦。
    当然不是说王通无过,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个该承担全部责任之人。张軏这么认为。
    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二日,北京紫禁城,阴。
    被夺爵、被抄家、十年的牢狱之灾并没有让王通一蹶不振,这位当年在北征时期大破鞑靼、瓦剌、兀良哈的将军依旧精神奕奕。
    王通并非没有埋怨过,但意识到埋怨于事无补后,他就不在有什么抱怨。他知道得将精力用在为家族正名上,得将精力用于赢回过去的荣光。
    而现在,王通苦等的机会来了。新帝不但令他去给太上皇朱祁镇缴纳赎金,还将他任命为都督佥事。
    坦白地说,王通不知道自己这次还能不能回来?进入敌营,即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王通也不知道付了赎金后,也先会不会释放太上皇?毕竟在大同接了赎金后,也先非但没有退兵,而且继续扎营于大同城外。
    将希望放在自己不确定的事情,是赌博;将希望放在自己能确定的事情上,是拼搏。这次王通在他赌自己还能回来的同时,还准备一窥瓦剌营中的虚实,为之后能将再次升官而拼搏。
    从城外瓦剌营中回来,王通并一扫在瓦剌营中的老朽昏聩之气。
    当王通看到西直门、彰义门里,张氏兄弟为他精选的虎贲军。他已然明白他们这份因父辈鲜血而凝结的友谊,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是夜,明军兵出西直门、彰义门,大破瓦剌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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