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英国公府内宅。
    张辅继室、张懋之母吴氏,见到张辅走入自己的屋内。
    如明霜傲雪,娇而不艳的她在替张辅更衣后,即充满少妇风情地道:“皇上昨日登基,你今日为何仍令懋儿,继续在家中习武练箭”。
    张辅看了眉宇之间仍并存着娇媚与傲气的妻子一会,摇头地道:“国公这爵位,固然尊贵。但若国公本身不去军中历练、不去与军士风餐露宿,最后得以立下军功的话”。
    “那么这尊贵,就永远只会停留在国公这爵位上。倘若日后再现今日之危局,没有军中经历的懋儿就会如无根浮萍”?张辅语气温和地接着道。
    发觉娇妻眉宇间生出担忧之情,张辅中肯地道:“人群所在,就是‘是非’所在。而是非是无法避免的,麻烦更可能是接二连三的。懋儿若不具军中威望,说其会具备解决事情的能力,无异于痴人说梦”。
    “武力或许不是解决事情的最好方式,但永远都会是最有效且能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之道。未来的英国公岂能成为那种对问题视而不见、鸵鸟心态之人”。说完这话后,张辅就只是看着娇妻,不再言语。
    吴氏生长于官宦之家,从小就耳濡目染各种争斗,聪慧的她懂得人性是怎么回事。虽然她不太懂丈夫所云的鸵鸟心态具体是说什么,但她料到其必定是贬义词。
    她也明白丈夫刚才所言的意思,丈夫是想懋儿成为顶天立地的国家柱石。
    作为母亲,吴氏自然也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成为他父亲这般在大明说一不二的人物。所以她只是担心,但她不认为自己应该去宠溺儿子。
    吴氏进张家大门之时,太师的结发妻子已过世三年。
    她入门不久就听说太师原配,其实是因为她儿子被太宗皇帝与张辅以不成器而“逼疯”后,才积郁成疾,最后撒手人寰。
    这也让吴氏在诞下张懋后,任由张辅自个去管教。她知道现在魔怔了的嫡长子张忠,自幼是得其祖母、母亲的宠溺,才娇惯得让太宗皇帝与张辅觉得不成器。
    而一生差不多都在行伍当中的太宗皇帝,怎能容得未来的英国公是一个绣花枕头?对儿子不争气都是拳打脚踢的太宗皇帝,自是对张忠也是一顿拳打脚踢……
    想到这,吴氏不由在心中微微叹息。
    吴氏也只是叹息而已,自幼崇拜英雄人物的她能理解太宗皇帝、丈夫对张忠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大明最高世系公爵拒绝或不能上战场,又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其他人在战场上去浴血奋战呢?
    朱祁钰清楚“土木堡之变”,是由于兄长“外行指挥内行”而造成的。
    所以,朱祁钰虽对指挥千军万马有着极大的渴望,但朱祁钰已明白军事谋略,绝非是一朝一夕就可形成的。
    对于战争的各种突发事件,朱祁钰清醒地意识到,依自己目前的承压能力尚不足以去应对;对用什么人做什么事这种军政,朱祁钰也从其兄之败,而意识到纸上谈兵与实际用兵是两回事。
    所以,值此江山存亡之际,朱祁钰决意正式授权于太师来统筹大明军政。即太师所有钧令,他都用玉玺盖印,从而让太师钧令成为皇帝敕令。
    在最前线,将在南境讨贼有功的广东都司指挥佥事姚麟,升为大宁都司(今蒙古)指挥使,原大宁都司指挥使因兵败一撸到底;准辽东都司、万全都司(明宣宗时新建都司,今蒙古、山西部分区域)、奴儿干都司一干将士戴罪立功。
    而这些天,张辅对北元四路大军也做了针锋相对的应对。
    由于在西域极有威望的宁阳侯陈懋,已秘密抵达西域。张辅令善战的陕西镇守兼陕西行都司(大军区)长官的兴安侯徐亨,与陈懋在西域各负其责。
    在陈懋主持招抚诱降下、在徐亨主持军事部署下,西域(即陕西行都司)军心也渐渐稳定。
    所以之前在临水堡(今甘肃高台县北)大败后,西域明军也传来捷报。捷报称:已在肃州(甘肃省酒泉市)击退北元大将阿乐楚的来犯。
    西域之后,如何布置?张辅认为既然已用对了人,自己就无需事无巨细地去过问。
    对北元枢密院知院阿刺所率的这路军,张辅则已早令宣府总兵官,新晋为昌平伯的杨洪赶回宣府。
    在“土木堡之变”后,杨洪就对也先用英宗手谕来诈开城门之举,不为所动。
    若不是杨洪之前在宣府顶住这手谕,根本不会存在之后他与从大同赶回的张辅与新晋为武清伯、时任大同总兵官的石亨,逼退当时大胜的也先与阿刺之事。
    用“边军二杰”之一的杨洪去镇守军事重镇宣府,去对阵北元知院阿刺。张辅认为自己用对了人。
    如北元大汗所领的兀良哈部,张辅在令辽东、奴儿干镇守太监率亦失哈(原辽东镇守太监王彦已故,故亦失哈兼镇守辽东)率野人女真部侵扰其后军后,又令在兀良哈部之后的朝鲜出兵配合奴儿干都司用兵。
    所以此刻,张辅不认为北元大汗脱脱不花敢冒后路被抄之虞而深入明境。
    至于北元太师也先所率的瓦剌本部?也先在下宣府受挫后,他并与阿刺再次分兵。此僚之后更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让锦衣卫与东厂无法掌握其下一刻会在哪……
    无法掌握瓦剌军其行踪,张辅自然清楚与其在野会战就绝无可能。但张辅更明白,无论也先用兵如何的神出鬼没,其最终的目的地会是北京。
    既然也先继续保持神出鬼没的行军风格,而明军骑兵也在土木堡,伤亡殆尽。张辅自然乐于见到不与也先在野外决战,而是利用北京城防、利用神机营的火器与其进行攻防战。
    任谁都不难猜到,对拥有火器的明军来说,攻防战获胜几率远大于野外会战。
    至于也先为什么会避免他获胜几率大的野战?
    张辅认为也先是觉得若是与明军大规模野战,即便最后获胜,对瓦剌来说也是惨胜。
    瓦剌部若是与明军拼的两败俱伤,即便脱脱不花与阿刺不趁火打劫,瓦剌也会因为势力消减,在北元朝廷失去话语权。
    更何况也先之前两次,俘虏东察合台汗国歪思汗。利用歪思汗,他可是在东察合台汗国捞到了不少好处。今日瓦剌如此强盛,就与当初东察合台汗国付也先赎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所以今日也先俘虏了朱祁镇,张辅料定他肯定会故技重施。想最后又用绑票得来的钱财,用于犒赏他的有功将士、用于发展瓦剌部……
    只是也先这次敲诈的对象,由东察合台汗国变成大明。而朱祁镇也不是歪思汗,不管怎么说歪思汗一直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
    当时东察合台汗国可是举国,为赎回歪思汗而绞尽脑汁。而现在的大明却只有并不太多的人,愿意为赎回朱祁镇而不惜一切代价。
    在也先即将大兵压境之时,大明京师现在的多数人正将精力用于即将到来的“京师守卫战”,而与京师相近的勤王部队也有抵达北京。
    对于已来到京师的勤王之军或即将抵达京师的,由于张輗已被皇上任命为专职的“护驾将军”,张辅则令张軏统筹安排。
    现在这些领着勤王之军的将领们,在过去每逢过年过节,都有来英国公府走动。
    所以令张軏去安排他们,让张辅认为自己会再次用对人。首先他们之间彼此熟悉,不会因为不信任而出什么乌龙式的岔子。
    而肩负保卫京师的三大营。张辅任“边军二杰”之一、因功新晋为武清伯的石亨,为五军营总兵官;将都督同知武兴,升调为神机营总兵官;任忻城伯赵荣为三千营总兵官。
    在令掌管太仆寺(负责大明军资调配)武安侯郑宏,补充因已在“鹞儿岭”为国尽忠而缺兵缺马的三千营军马以及其它物资;令武清伯石亨选调五军营骑兵于三千营后,张辅并将精力用于其他军政大事上去了。
    此时的大明绝非只有北元之患,南境也有不少棘手问题亟待处理,如柳升之子、现任安远侯柳溥廉就在广西充任总兵官。而柳溥廉近些年,一直渴望为国家立功、为家族正名……
    正如张辅之前所说,人群所在就是“是非”所在……
    新任三千营总兵的忻城伯赵荣这些天,因三千营缺兵缺马,不得不整日去找掌管军资的武安侯郑宏索要军马;向同时拥有骑兵、火器兵的五军营总兵官、武清伯石亨索要骑兵,而少有去营部坐镇。
    郑宏现在为即将的大战而忙得焦头烂额,对赵荣头几次的到来还保持耐心。但由于赵荣所需极大,而赵荣也渐渐失去耐心,这就让郑宏觉得赵荣是个问题人物。
    由于北京太仆寺的军用物资得供整个北境,而三千营现在等于要重建。面对着狮子大开口的赵荣,郑宏已渐渐将态度日益恶劣的赵荣视为闹事。
    石亨对赵荣向自己索要骑兵。在未掌管五军营之前,石亨倒是一直认为该由五军营向三千营输送骑兵。只是在掌管五军营之后,石亨的态度就发生了根本改变。
    道理也浅显易懂,一个萝卜一个坑。将骑兵给了三千营,那五军营怎么办?想再立军功、将伯爵变成侯爵的石亨,认为赵荣想要五军营一半以上骑兵的要求过于贪婪。
    郑宏是侯爵,身份比是伯爵的赵荣尊贵;石亨虽与赵荣同是伯爵,但石亨这伯爵是立下军功而荣升的,赵荣这伯爵是世袭得来的,自然前者的含金量大于后者。
    所以赵荣对郑宏、石亨的各种推脱在产生一种无力感后,继而又因为重任压肩对郑宏、石亨产生了一种怨恨。
    赵荣既继承了其父赵彝从不怕事的基因,他也不想让太师认为自己窝囊得连兵马都要不到,所以赵荣决定用残缺的三千营与自家的亲兵堵住太仆寺大门,从而先向武安侯郑宏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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