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
金陵的十一月，万物已有凋零。但以黄色为主色调的景色、各处的美食飘香、以及那些或恢弘、或精美的建筑，还是让初来京师的人们无一不流连忘返。
十一月初二，金陵下着中雨，且寒风刺骨，但荣国公府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因为张辅今日被荣封为世袭的新城侯，年禄一千五百石（180000斤米），还获得自身可以免二死、儿子可以免一死的免死铁卷。
在后堂正厅，荣国夫人高兴而又充满中气地对家人：“我儿今日与西宁侯宋晟同一天受封，但我儿却比西宁侯宋晟每年多了四百石粮食”。
“而且我儿的免死铁卷中，还多一条让我孙子张忠也可以免死罪的内容”。荣国夫人骄傲地补充道。
看到家人皆大笑起来，张丽璇却有发现二嫂朱玉馨笑得有些勉强。
张丽璇明白二嫂应该是因为母亲说免她长子死罪之事，而心生别扭。毕竟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听到有人说她儿子将来可能犯死罪。哪怕是孩子的祖母也不行。
这时，张丽璇莞尔地说：“母亲说的是，二哥之前在伯爵中就是头一份，现在在侯爵中又是头一份”。
听到太子妃如是说，张家众人再次露出笑脸。而这次朱玉馨脸上的笑，也不再有任何勉强。
不过张辅现在并未在家，他与皇太子朱高炽正在御书房聆听皇上的安南计划。
终张辅一生，他所说的话多数都是在跟永乐皇帝。尽管他与永乐皇帝的对话中，他多数都是聆听者。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再说论对事物的见解，张辅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比皇帝高明。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朱棣一脸怒容地说道：去年八月陈朝遗臣裴伯耆到明廷，控诉黎季犛父子弑主篡位，屠害忠臣，恳请我出兵擒灭此贼，荡除奸凶，复立陈氏子孙。过了不到一个月，陈添平（安南陈朝的后裔）也从哀牢（老挝）来京“……
不待朱高炽与张辅说话，朱棣脸上浮现出杀气地道：“朕当时还疑心这陈添平有假。直到去年十二月安南使臣来朝进贡，我令陈添平出来一见……结果那些安南使臣一见到陈添平，就纷纷跪倒拜见”。
朱高炽也气愤地道：“这黎氏父子弑主篡位后，还将自己改姓为胡，意图蒙骗父皇。这欺君之罪，他们就已坐实”。
见张辅随即请命出征，朱棣摇着头地道：“大明的臣国那么多。若是没有让人其他臣国信服的理由，大明轻率地去出征，将得不偿失”。
但随即，朱棣先是道：“我在六月初六，已遣御史李琦于安南。令李琦去质问黎氏父子是否弑主篡位”？
张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朱棣又一脸玩味地道：“我又在十天后，令郑和率整合好的舰队从海路先去占城，让他安抚被安南侵略的占城国王”。
就在张辅心中有些感叹“郑和下西洋”时，朱棣接着道：“当然朕也不是让郑和去单干这事，也是为了与各国展开商贸与去三佛齐旧港（今印度尼西亚巨港）剿灭倭寇首领陈祖义”。
张辅发现朱高炽有些欲言又止的时候，朱棣有些苦笑地说：“这郑和在麻喏八歇国（今日印尼东部）登陆去展开贸易，由于正逢该国东西二王交战，西王误杀了我登岸的170名人员”。
看到张辅一脸怒容，朱棣淡淡地道：“郑和派人将这事告诉了朕。由于西王误杀了大明一百七十人，朕已遣使要西王赔偿黄金六万两，并责令麻喏八歇国西王之后来京谢罪”。
这时，朱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板着脸地道：“广西思明（今广西自治区）、云南宁远州，之前来报安南屡次侵扰我大明”。
朱棣倏地大拍桌子，暴怒地咆哮道：“这黎氏父子，莫非认为老子是软弱好欺的软蛋不成”？
看到张辅沉着脸再次请命去征讨安南，虽然朱棣仍然余怒未消，但他却顺势说出了底牌。他道：“这次五军营就不随之出征，不过你可以去选调五军营军官。”
“待水到渠成之时就率直隶（今江苏、安徽）、湖广、浙江三地的精锐，先至广西。到了广西再抽调广西都司精锐，最后由广西凭祥进入安南”。见已将召张辅前来的目的说出，朱棣又接着令道。
张辅充满中气地回道：“臣十五天后，就把军官名单送呈皇上御览审核。”
朱棣点了点头，语气放缓地道：“你可以先暗自去安排，切不可张扬行事。”
朱棣虽然此时语气略显淡然，但脸上的战意却让人一览无遗，他最后敕谕：“若是黎氏父子一直这般冥顽不灵。朕倒要看看老子的利刃，能不能切动这两块滚刀肉”？
朱高炽与张辅两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尽管彼此心中之间有话要叙，但他们同时更深知虽然此刻他们近在咫尺，但却只能互寄遥思。
太子与手握兵权的将军关系过密，就连稚童都明白这是取死之道。因为大明是属于皇上的，张辅更是明白大明帝国就是由永乐皇帝在位而兴，驾崩而终……
在宫中张辅已经穿上，刚赐的双蟒但却是行蟒的赤红色侯爵服装。当时在换上侯爵这服装，张辅就有想，自己离穿上双蟒又是坐蟒的公爵服装，还要多久？
走出宫外，张辅看着这由入宫前的下着中雨变成现在下着大雪的京师，他发现道路上的枯黄落叶已被白雪点点给沾染。
白雪的白与枯叶的黄，已成为街道相间的两色。
在漫天大雪中的天际不断发出鹰啸的海东青，当它发现张辅骑上马时，张辅的亲兵与宫廷侍卫并得见海东青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在白色大雪中落在张辅肩上。
由于此景，黑白分明又煞是惊艳。让守在宫门中的侍卫，在张辅他们骑着马走了一阵，才有回过神来。
百名亲兵看到张辅骑着马，没向府邸方向而行，而是向京师中新开的湖广菜馆而行。
跟着张辅吃惯口味菜的亲兵们，不由地满怀欣喜。其实口福倒是其次，这些人跟着张辅在硝云弹雨的战场中久了。见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他们，已是不适应有非军事人员参与的宴席。
例如他们回家省亲，陛下不发粮食于他们只赐予银钱给他们，就让这些百战老兵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张辅赐他们粮食，他们才得以风餐露宿地去回家省亲。
是的，这些人已经无法融入正常生活。
张辅就明白他这些手下，是无法再回到那种用钱过日子的生活了。若是强行让他们去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么这些百战老兵可能会被逼疯。因为已经有人因适应不了正常的生活而疯了……
他们唯有在军旅才能一直保持理性，所以张辅让他们的家室都搬到自己的前院。张辅之所以如此，既有皇上提醒。张辅自己也发现只要有他在，自己这些兄弟无论身在何处，他们却都认为自己还处在军营。
所以这事皇上不仅知道，而且还是肯定的。之前他给钱让军士们回家省亲，就是为了那些还能回归于正常的士兵得以调剂。
至于这些无法回归于正常生活的士兵？那些一直跟着自己的，皇上自己都有将他们封为御前带刀侍卫。
皇上知道这些习惯于军旅生活的人，已经离不开他们的长官了。而永乐皇帝对他的士兵的怜爱，在世界史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张辅认为这些骁勇善战、杀敌最多的兵士，用后世的话来说应该是患了在军营却不会爆发的某种战争后遗症。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张辅他们默然行走于京师时，就连缇骑都对这些亲兵们，也心生敬意的原因吧？
经历过战争的锦衣卫缇骑，一看到这些目露凶光却一声不吭的亲兵在马上的动作，就能判断出他们在战场上是那种能以一当百的悍勇。而向勇士致敬，在缇骑们看来理所当然。
只是缇骑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因无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才留在新城侯的身边。不过缇骑们悉数认为这些人凭着所立的战场，就配得上天天吃香喝辣、家人的一切开销也全被新城侯给包了的优渥生活。
在馆子里来吃完饭，张辅并带着亲兵来到荣国公府，再令管家腾出一间厅房后，张辅用战场上下军令的姿态对亲兵道：“尔等先在厅房打会牌，待会再随我回府”。
百人的齐声应诺，让刚刚得知张辅回来而赶过来的朱玉馨吓了一跳。挽着丈夫的手，朱玉馨有些不满地道：“在家你就不能收起军营这套”？
张辅自然不能告诉妻子，他若不如此的话，这些亲兵就会一直跟着自己。暗暗地嘘了口气，张辅淡淡地说：“习惯了”。
馨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娇笑地道：“听母后说，父皇在进内宫之前也是如此对他的带刀侍卫吩咐”。
见丈夫丝毫不以为奇，馨儿猜测地说：“你们真是大将军威风八面啊”？
张辅虽然知道妻子这是一个疑问句，但他真是解释不来，只得将妻子这话当作感叹句。
这时，京师的大雪转为暴雪。不一会儿，金陵就一片白色。
金陵的十一月，万物已有凋零。但以黄色为主色调的景色、各处的美食飘香、以及那些或恢弘、或精美的建筑，还是让初来京师的人们无一不流连忘返。
十一月初二，金陵下着中雨，且寒风刺骨，但荣国公府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因为张辅今日被荣封为世袭的新城侯，年禄一千五百石（180000斤米），还获得自身可以免二死、儿子可以免一死的免死铁卷。
在后堂正厅，荣国夫人高兴而又充满中气地对家人：“我儿今日与西宁侯宋晟同一天受封，但我儿却比西宁侯宋晟每年多了四百石粮食”。
“而且我儿的免死铁卷中，还多一条让我孙子张忠也可以免死罪的内容”。荣国夫人骄傲地补充道。
看到家人皆大笑起来，张丽璇却有发现二嫂朱玉馨笑得有些勉强。
张丽璇明白二嫂应该是因为母亲说免她长子死罪之事，而心生别扭。毕竟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听到有人说她儿子将来可能犯死罪。哪怕是孩子的祖母也不行。
这时，张丽璇莞尔地说：“母亲说的是，二哥之前在伯爵中就是头一份，现在在侯爵中又是头一份”。
听到太子妃如是说，张家众人再次露出笑脸。而这次朱玉馨脸上的笑，也不再有任何勉强。
不过张辅现在并未在家，他与皇太子朱高炽正在御书房聆听皇上的安南计划。
终张辅一生，他所说的话多数都是在跟永乐皇帝。尽管他与永乐皇帝的对话中，他多数都是聆听者。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再说论对事物的见解，张辅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比皇帝高明。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朱棣一脸怒容地说道：去年八月陈朝遗臣裴伯耆到明廷，控诉黎季犛父子弑主篡位，屠害忠臣，恳请我出兵擒灭此贼，荡除奸凶，复立陈氏子孙。过了不到一个月，陈添平（安南陈朝的后裔）也从哀牢（老挝）来京“……
不待朱高炽与张辅说话，朱棣脸上浮现出杀气地道：“朕当时还疑心这陈添平有假。直到去年十二月安南使臣来朝进贡，我令陈添平出来一见……结果那些安南使臣一见到陈添平，就纷纷跪倒拜见”。
朱高炽也气愤地道：“这黎氏父子弑主篡位后，还将自己改姓为胡，意图蒙骗父皇。这欺君之罪，他们就已坐实”。
见张辅随即请命出征，朱棣摇着头地道：“大明的臣国那么多。若是没有让人其他臣国信服的理由，大明轻率地去出征，将得不偿失”。
但随即，朱棣先是道：“我在六月初六，已遣御史李琦于安南。令李琦去质问黎氏父子是否弑主篡位”？
张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朱棣又一脸玩味地道：“我又在十天后，令郑和率整合好的舰队从海路先去占城，让他安抚被安南侵略的占城国王”。
就在张辅心中有些感叹“郑和下西洋”时，朱棣接着道：“当然朕也不是让郑和去单干这事，也是为了与各国展开商贸与去三佛齐旧港（今印度尼西亚巨港）剿灭倭寇首领陈祖义”。
张辅发现朱高炽有些欲言又止的时候，朱棣有些苦笑地说：“这郑和在麻喏八歇国（今日印尼东部）登陆去展开贸易，由于正逢该国东西二王交战，西王误杀了我登岸的170名人员”。
看到张辅一脸怒容，朱棣淡淡地道：“郑和派人将这事告诉了朕。由于西王误杀了大明一百七十人，朕已遣使要西王赔偿黄金六万两，并责令麻喏八歇国西王之后来京谢罪”。
这时，朱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板着脸地道：“广西思明（今广西自治区）、云南宁远州，之前来报安南屡次侵扰我大明”。
朱棣倏地大拍桌子，暴怒地咆哮道：“这黎氏父子，莫非认为老子是软弱好欺的软蛋不成”？
看到张辅沉着脸再次请命去征讨安南，虽然朱棣仍然余怒未消，但他却顺势说出了底牌。他道：“这次五军营就不随之出征，不过你可以去选调五军营军官。”
“待水到渠成之时就率直隶（今江苏、安徽）、湖广、浙江三地的精锐，先至广西。到了广西再抽调广西都司精锐，最后由广西凭祥进入安南”。见已将召张辅前来的目的说出，朱棣又接着令道。
张辅充满中气地回道：“臣十五天后，就把军官名单送呈皇上御览审核。”
朱棣点了点头，语气放缓地道：“你可以先暗自去安排，切不可张扬行事。”
朱棣虽然此时语气略显淡然，但脸上的战意却让人一览无遗，他最后敕谕：“若是黎氏父子一直这般冥顽不灵。朕倒要看看老子的利刃，能不能切动这两块滚刀肉”？
朱高炽与张辅两人从御书房出来后，尽管彼此心中之间有话要叙，但他们同时更深知虽然此刻他们近在咫尺，但却只能互寄遥思。
太子与手握兵权的将军关系过密，就连稚童都明白这是取死之道。因为大明是属于皇上的，张辅更是明白大明帝国就是由永乐皇帝在位而兴，驾崩而终……
在宫中张辅已经穿上，刚赐的双蟒但却是行蟒的赤红色侯爵服装。当时在换上侯爵这服装，张辅就有想，自己离穿上双蟒又是坐蟒的公爵服装，还要多久？
走出宫外，张辅看着这由入宫前的下着中雨变成现在下着大雪的京师，他发现道路上的枯黄落叶已被白雪点点给沾染。
白雪的白与枯叶的黄，已成为街道相间的两色。
在漫天大雪中的天际不断发出鹰啸的海东青，当它发现张辅骑上马时，张辅的亲兵与宫廷侍卫并得见海东青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在白色大雪中落在张辅肩上。
由于此景，黑白分明又煞是惊艳。让守在宫门中的侍卫，在张辅他们骑着马走了一阵，才有回过神来。
百名亲兵看到张辅骑着马，没向府邸方向而行，而是向京师中新开的湖广菜馆而行。
跟着张辅吃惯口味菜的亲兵们，不由地满怀欣喜。其实口福倒是其次，这些人跟着张辅在硝云弹雨的战场中久了。见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他们，已是不适应有非军事人员参与的宴席。
例如他们回家省亲，陛下不发粮食于他们只赐予银钱给他们，就让这些百战老兵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张辅赐他们粮食，他们才得以风餐露宿地去回家省亲。
是的，这些人已经无法融入正常生活。
张辅就明白他这些手下，是无法再回到那种用钱过日子的生活了。若是强行让他们去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么这些百战老兵可能会被逼疯。因为已经有人因适应不了正常的生活而疯了……
他们唯有在军旅才能一直保持理性，所以张辅让他们的家室都搬到自己的前院。张辅之所以如此，既有皇上提醒。张辅自己也发现只要有他在，自己这些兄弟无论身在何处，他们却都认为自己还处在军营。
所以这事皇上不仅知道，而且还是肯定的。之前他给钱让军士们回家省亲，就是为了那些还能回归于正常的士兵得以调剂。
至于这些无法回归于正常生活的士兵？那些一直跟着自己的，皇上自己都有将他们封为御前带刀侍卫。
皇上知道这些习惯于军旅生活的人，已经离不开他们的长官了。而永乐皇帝对他的士兵的怜爱，在世界史上都是数一数二的。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张辅认为这些骁勇善战、杀敌最多的兵士，用后世的话来说应该是患了在军营却不会爆发的某种战争后遗症。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张辅他们默然行走于京师时，就连缇骑都对这些亲兵们，也心生敬意的原因吧？
经历过战争的锦衣卫缇骑，一看到这些目露凶光却一声不吭的亲兵在马上的动作，就能判断出他们在战场上是那种能以一当百的悍勇。而向勇士致敬，在缇骑们看来理所当然。
只是缇骑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因无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才留在新城侯的身边。不过缇骑们悉数认为这些人凭着所立的战场，就配得上天天吃香喝辣、家人的一切开销也全被新城侯给包了的优渥生活。
在馆子里来吃完饭，张辅并带着亲兵来到荣国公府，再令管家腾出一间厅房后，张辅用战场上下军令的姿态对亲兵道：“尔等先在厅房打会牌，待会再随我回府”。
百人的齐声应诺，让刚刚得知张辅回来而赶过来的朱玉馨吓了一跳。挽着丈夫的手，朱玉馨有些不满地道：“在家你就不能收起军营这套”？
张辅自然不能告诉妻子，他若不如此的话，这些亲兵就会一直跟着自己。暗暗地嘘了口气，张辅淡淡地说：“习惯了”。
馨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娇笑地道：“听母后说，父皇在进内宫之前也是如此对他的带刀侍卫吩咐”。
见丈夫丝毫不以为奇，馨儿猜测地说：“你们真是大将军威风八面啊”？
张辅虽然知道妻子这是一个疑问句，但他真是解释不来，只得将妻子这话当作感叹句。
这时，京师的大雪转为暴雪。不一会儿，金陵就一片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