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十一月,京师。
    建文帝再次收到他四叔的来信。不说奏报是准确的,因为这来信,他看不到四叔对自己有什么尊重可言,通篇都是质询与教训的口吻。
    四叔信中的开篇就说他父皇在健康的时候,每年都会召在全国各藩地的皇子进京一到两次。
    而父皇在见儿子们的时候,都会说“为父每年都会诏令你们来京一次或者两次,是因为为父现在年老随时都可能故去,怕再也见不到你们这些儿子。并非不知道你们来回之间的劳顿”。
    接着四叔质问道:“父皇健康之日尚且如此,为何在重病时期不召皇子们进京探病”?接着又质问自己,他父皇到底生了什么病?是服用了什么药而身死?父皇身死,按照礼制必须三日而殓。为何当日身故,当日就入殓?
    第二个意思则是质问为何自从自己登基以来,文武百官变得不修政事,不守法度?太祖当政三十年里,怎会容得官员敢如此懈怠政务?
    燕王还特别指出当初太祖修建宫殿时,曾对皇子们说:“今日我为天子而盖造宫殿,不过是为了壮观天下,让万邦来朝时,使其观瞻,知中国之威严。然而如此劳军民之力,费用钱粮,不是一件值得提倡之事。所以盖此宫殿,就修得极为坚致,使后世子孙无须再修,以劳军民“。
    看到这,心中的怒意使建文帝将燕王这“奏章“往地上一摔。按燕贼的意思,自己当政这一年是一件好事都没做,甚至修缮宫殿也成了罪状。
    这世界上哪有建好后,不用修缮的房子?皇祖父在世之日,这宫殿也不是没有修过。只是皇祖父之前说起极为坚固那话,为了颜面一直是暗暗在修罢了。燕贼作为皇祖父最疼爱的儿子,难道真不知道这回事吗?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在奉天殿度了一会步,强行压抑住怒火的建文捡起地上的檄文,继续看了起来。
    这檄文的第三个意思,燕贼是说自己听信奸臣齐泰、黄子澄之说而违反太祖皇帝封藩诸王以守边城的意愿,将亲王的兵权全部收掉之事。
    恢复到心平气和状态的建文,又看到四叔说,现在天下只知道齐泰,不知道朝廷。燕贼还表示自己已将加害他的恶少宋忠、谢贵拿住,且已经大破耿炳文与李景隆。燕贼告诫自己,不要再招集无罪之人去与他作战,继而死于他的白刃之下,以全上天好生之德。
    最后燕贼提出了停战条件,诛杀左右奸邪之人,并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所有错误。不然他只得继续兵戎相见。
    “这哪里是让自己下罪己诏?这种罪己诏若下,自己也就只能引咎退位了。燕贼就差明说让自己退位让贤,让他这个立有赫赫战功且是宗室之长的人来当皇帝”。建文帝心中充满愤怒地如是想到。
    至于罪臣的名单,除了自己皇叔们外,任何曾对燕贼不利的人得都诛杀。这种杀气腾腾,让建文帝不由地想起皇祖父在世之日的所为。
    召集诸文武于奉天殿,建文帝并将燕贼的“奏章”让诸位大员一看。
    随之让建文帝心冷的一幕出现了。那些不在燕贼诛杀名单之列的文武官员,看上去倒是义愤填膺模样,但在殿中却连一句实际责难燕贼的话都没有。
    由于四哥的名单中没有自己,谷王在奉天殿中居然羡慕起他之前一直看不太上的代王来了。
    他十三哥朱桂性格鲁莽,属于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四哥当日起兵之时,十三哥是唯一公开响应四哥的亲王。虽然被中军都督同知陈质压了下去,十三哥甚至因此被废为庶人。但日后四哥坐上龙椅,十三哥的富贵是可想而知的。
    别人不知道,但谷王知道同在殿内的韩王朱松与鲁王朱肇煇的护卫首领,皆在四哥最近成立的五军营中担任要职。
    这是一个比一个玩的溜呀!当初自己怎么不将护卫扔给四哥?这样才能日后好相见。
    就在谷王懊恼之时,听到建文帝向黄子澄问道:“曹国公兵败之事是否属实”?
    黄子澄一脸淡然,掷地有声地道:“臣听说曹国公战胜了燕王,只是由于天寒地冻,曹国公才率大军回德州休整。明年开春之际,大军就将再伐北平”。
    建文帝原本就有些以为燕贼说他大破李景隆,可能是讹他。见到先生如此淡然,且掷地有声,他并决定等曹国公的奏章来了后再议此事。
    洪武三十二年,十一月,北平。
    在燕王府大殿的燕王,对底下的诸将沉声地道:“自从举义以来,承蒙天地眷佑与皇考在天之灵保佑,再加上咱们上下一心,同心一德,方能取得今日的胜利”。
    见主将一脸喜色,燕王训诫地接着说:“但经常打胜仗的军队,因为很少失败,所以就可能渐渐失去对敌军的考量。这个倒也很正常,经常赢自然会觉得自己了不起,觉得自己了不起就会变得骄傲,一旦骄傲就容易形成怠惰散漫的作风”。
    这时燕王厉声地道:“一旦军中生出懈怠散漫的作风,就离兵败不远了”。
    察觉到诸将皆受教,燕王则放缓语气地说:“昔日周公百战百胜,却没因此不把敌人放在眼里,反而更加去了解与对待他的敌人。也就是如此,才有周室的如日中天”。
    歇了歇,燕王又道:“兵书《尉缭子》有云,一个人是否谨慎,就看他是否注重细节。把话往白了说,我不担心你们觉得我们可能战胜不了贼军,我担心的是你们觉得我们将毫无悬念地战胜贼军”。
    看到诸将有些茫然,燕王则又道:“咱们毕竟是以一地而战建文的全天下,而今日建文屡屡受挫,必然会审视自己之前的过世,而发奋图强。若是咱们不在战略上去重视敌人,而敌人却将我等摸透,我们兵败而全家被屠之日将近在咫尺”。
    听到燕王如是说,觉得颇有道理的诸将皆纷纷表示定会听从燕王的教导。
    这日,虽然还是天寒地冻,但燕王还是来到城外兵营来处理战俘问题。燕王还是按照他的老规矩来处理,愿意留下的就地安排,想回南方给路费干粮让他们回去。
    由于天冷,都指挥火真就在营中生了堆火让燕王取暖。燕王身边的卫士看到不断有兵士过来取暖,并喝斥其退下。燕王见此,连忙喝斥卫士退下,并道:“我穿着厚毛皮衣尚觉寒冷,兵士穿得比我少自然更冷,怎么能阻止军士不来烤火取暖”?
    随即,燕王就令火真去北平城内调来柴火供军士取暖。
    见燕王如此,不仅让己方士兵动容。就连俘虏也觉得其爱兵如子,皆表示愿意留下来。
    燕王正欲答应,忽然发现俘虏中有守凤阳皇陵的士兵,他有些哀伤地道:“朱允炆这毛孩子居然不以祖宗陵寝为重,竟然将守皇陵的士兵也调来作战”。良久,燕王对着众军士问道:“天下兵马如此之多,建文为何还要将守皇陵的这么点军士调来”?
    待军士们大骂建文不孝之际,燕王即令所有守皇陵的军士走上前来。将其勉励一番后,燕王就给予他们粮食与银两,命他们即刻赶回凤阳皇陵去继续当差。
    看到皇陵守军居然也被调来内战,这让刚刚来到军营中的张辅吞了口凉气。他知道这应该不是建文帝的本意,建文帝绝对不至于如此,应该是那位兵部尚书齐泰所为。不过用这等蠢货,建文的命运确实就已经注定了。
    燕王与张辅进账后,张辅即道:“据京师与德州的锦衣卫来报,黄子澄在京师对建文说了曹国公李景隆非但没有兵败后,就差人送信给曹国公,信中让曹国公不要将兵败之事上奏朝廷”。
    见燕王一脸不可思议,张辅接着又道:“曹国公也按照他知己黄子澄所说,将兵败一事隐晦了下来。现在建文对曹国公与黄子澄更是变得无所不从起来”。
    察觉到燕王一脸的难以置信,张辅道:“昔日赵宋与元朝的灭亡皆是此等人物乱法所致,今日黄子澄之流在敌的一方,实则是我方的大幸”。
    燕王释然地道:“唐太宗有云‘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今日上天希望我靖难成功,则必会让贼军出现此等专门拖后腿的人物。上天之命若是如此,智者也会因此失其谋略,勇者也会失去其英勇,何况子澄、景隆之流本就是昏庸无用之辈”。
    见燕王说此话时,志在必得之意溢于言表。张辅跪奏地道:“李景隆确实就是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但陛下将来的成就绝不是武安君能够比拟的”。
    见燕王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张辅诚恳地道:“陛下将来的成就,绝不会亚于唐太宗李世民”。
    燕王听到张辅如是说,心中如同吃了蜜糖一样,但他还是淡淡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如此说话”?
    说完这话,燕王就龙行虎步地走出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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