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在噩梦中惊醒,营帐外的“呜呜”的风声并传入黄正仁的耳朵。
    用衣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黄正仁想起梦中自己与自己的弟兄们,在那漫天血海的战场一个又一个倒下的情景。因为梦境真实,他额头上再次渗出汗水,黄正仁不由地拿起装着酒的水囊。
    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后,大概是酒在自己肺腑中燃烧,这才让黄正仁不再惊惧。
    黄正仁想到从长沙府出来的这么些年,已有不少弟兄倒在沙场再也起不来了。他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兄弟倒在战场?他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倒在战场之人?
    尽管黄正仁天生神力,但在真刀实枪中的浴血战场中,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之前在老家喋血街头与今日的战场厮杀,更是小巫见大巫。对手从街头混混变成百战老兵,街头混混那些口头威胁倒是没有了,但取而代之却是百战老兵狠话不多下的刀刀致命。
    而他昔日听书时听到的将领智谋,也使今日的黄正仁知道这智谋,在战场上具体体现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屠戮。
    这一切怎么能不让黄正仁惊惧?特别是在敌方五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之际。
    天亮后,驻守卢沟桥的黄正仁所部就收到世子军令,世子令全体守军立刻撤回北平城内。
    从永定门进入北平城内,黄正仁就看到柳升浑身是劲地带着神机营与工部工匠们正在调试各种火器。黄正仁在察觉到其场面虽然热火朝天,但一切却显得井然有序后,并朝着自己将要驻守的张液门而去。
    张液门为北平外城唯一向西开的门,与北平广渠门相对。
    张液门城楼形制一如内城,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式建筑,灰筒瓦绿琉璃瓦剪边顶,面阔三间通宽十多米;进深一间,通进深六米;高十五米;楼连城台通高二十六米。
    而瓮城(明朝金陵与北平(除了神策门)皆是设置在城池以内,全国其余的瓮城皆是围绕在城门外的小城)。呈方形,两外角为圆弧形,东西长三十四米,南北宽四十米,瓮城墙基宽七米、顶宽六米。
    黄正仁登上张液门不久,就看到柳升带着两百多神机营弟兄也随之而来。大敌当前,礼数从简。两人简单地相互点头致意后,柳升即领着神机营调试张液门上所有的火器。
    而黄正仁则领着士兵,来到张液门之后的瓮城。当黄正仁看着瓮城那可容纳三千人的藏兵洞,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日,站在张液门城墙上的黄正仁,远眺到黑压压的敌军已朝着自己挺进。旋即敌军那整齐而有力的踏步声音就传至他的耳中。
    黄正仁知道大战即将拉开序幕。不同于以往的是,此次黄正仁也明白到此刻他身后没有退路,他身后是北平的老百姓以及他兄弟与自己的家人。
    若是城破,他将无颜见任何人。
    懂得唯有死战的黄正仁,抬头看了一眼乌云蔽天的苍穹,即下令:“待敌军进入射程,即刻万炮齐发”。
    站在永定门(北平外城的南门,也是北平城最大的城楼)城墙上的世子朱高炽,看到敌军已进入大炮射程以内,他遂令神机营即刻开炮。
    炮声响起之刻,城下就有敌军应声倒下。但敌军仍在稳步推进的踏步声,掩盖住了他们中弹袍泽的惨叫声。
    随之永定门箭楼的万弩齐发,朱高炽就看到所形成的箭雨正在迅速地收割着敌军的生命。随着又一次的炮火齐轰,朱高炽的鼻子中除了血腥味与硝烟味已再无其他。随之这种味道越来浓,也让朱高炽的视线里的血红色渐渐成为主色调。
    夜幕降临之际,敌军才鸣金收兵。
    看着敌军仓皇而退后的满目疮痍的战场,觉得敌军缺乏有效组织的朱高炽,随后就下令晚上偷营。
    虽然守城的将领皆知道燕王令世子全力守城,不可出城迎战,但世子毕竟是世子。再加上王妃带领所有文武百官的全体女眷在协助防城,他们更不想让一旁的女眷觉得自己连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寒风与夜幕下的永定门中,朱高炽虽然冻得手脚已然麻木,但他丝毫没有离去的想法。此刻的朱高炽已不再如昔日那般儒雅,他浑身散发的坚毅气息,让守城将士察觉到世子与燕王不止是相貌的类似。
    朱高炽一直等到视线中的敌营火光一片时,才从永定门城墙上下来。
    朱高炽也已经同意黄正仁可以将敌军的前锋引入到张液门之后的瓮城,从而瓮中捉鳖。
    今日寒风凌冽,但一大早黄正仁还是看到,昔日养尊处优的大伯母带着张液门守军的女眷,再次来到张液门城墙上来充当勤务兵。
    远在七月份的时候,黄正仁就以为大伯母会带着他们兄弟的家眷逃离北平。逃离北平对家大业大的大伯母来说,并非难事。但大伯母非但没有逃离北平城,反而几次警告若是谁家此刻逃离北平,彼此从此就是路人。
    看到建文军即将再次攻城,黄正仁就连忙劝大伯母她们撤下城去。
    女眷退下后,黄正仁没有去激励守城的军士,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所有军士都知道若是自己守不住城门,对自己与自己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确实不需要再用任何言语去提醒什么了。
    由于湘音与川音有些相似,黄正仁听得懂川音。所以他在城下军士的川音叫喊声中,黄正仁判断到此次攻城的首领是川军指挥使瞿能。
    城下正是瞿能。虽然西北总兵宋晟以西察合台汗国将寇边为由拒绝参与建文军与燕军的内战,但瞿能还是绕道来参与建文帝的讨贼。
    之前瞿能就听他人说北平行都司下的军士最为悍勇,但当时的瞿能并不以为然。不过在这些日子的攻城中,瞿能深刻发觉此言非虚。
    这支曾经北伐击败元军的明军,后来就因一直留在北边与北元作战,形成了今日之燕军。这支军队确实有着他之前不曾料到的战斗力。
    这日,瞿能再次领着儿子瞿郁、瞿陶以及平安率千骑,在用借云梯攻城时察觉张液门守军今日有些乱套,建文军一个个就变得更加虎威神勇起来。
    待己方军队杀声震天,而燕军不可敌之时,跟随着瞿能的平安与瞿郁兄弟则合力砍开张液门城门。
    瞿郁正欲领千余将士,准备冲城之刻,却被父亲瞿能警告张液门之后的瓮城藏兵洞可容军士三千,没有后援接济恐怕到时连脱身都难。
    瞿能带队立于城门后,他也传令兵快马加鞭地去通知李景隆率兵来援。
    正在永定门攻城的李景隆得知张液门的情况,立刻令传令兵回到张液门,并令他转告瞿能不可孤军深入,以免被后面瓮城中的兵士各个击破。待明日与大军一起合力攻城。
    瞿能得令后,并率军撤出。退兵之际,瞿郁小声地对父亲不满地道:“这曹国公真是一个嫉贤妒能的草包”。
    瞿能思虑了一下,道:“在传令兵一来一回的时间里,守军居然还能让我等安然立于城门之下。难道你不认为是燕军想引诱我进去,从而在瓮城中一口吃掉我们吗”?
    入夜,在永定门上守城的朱高炽看到李景隆的大营向西移动,他并前往张液门查看。到了张液门,朱高炽在察觉到寒风变得更加凌冽后,即下令北平内城各门的守军抽调兵力前往张液门提水浇城。
    这一夜寒风不止,气温降到了可以滴水成冰。
    第二天李景隆与瞿能率大军再临张液门,却见城上冰雪光滑如油,已无有任何容足之处。再又看到自己的不少军士因缺少冬衣,在寒风下颤颤发抖,李景隆只得下令暂回营地避寒。
    比耿炳文幸运的是,李景隆这次带兵其手下并非个个皆无冬衣。
    随着日子的推移,每日战死的守军,已让活着的守军一日比一日见少。黄正仁与军士们也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家眷,在建文军登城之时冒着生命危险来协助守城。
    与此同时,在永定门与母妃、嫂子、姐妹一起协助守城的朱玉馨因搬运石头,双手已是已见血迹。但在众人皆众志成城的感染下,朱玉馨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在她身边又一位女眷倒下之际,朱玉馨忽然双耳生风。闻到那熟悉的气味,她知道是海东青回来了,不一会儿城外就响起骑兵即将进行冲锋的号角声。
    朱高炽听到号角之声时,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兴奋,他遂命守军出城与骑兵夹击建文军。朱高炽身边的母妃本欲阻止,但见儿子如此兴奋,并道:“这是我命令世子出城夹击的”。
    朱高炽当时并没有听出母妃此言背后的深意,战机的转瞬即逝也容不得他去细细思考。再说他已被城下三万骑兵,对建文军势如破竹的进攻给感染得豪气冲天。
    在夹击下,朱高炽很快就与杀红眼的张辅会面。
    在得知家人无恙后,张辅放下心来。听到世子恶狠狠地问李景隆在何处后,知道将其恨上的张辅回道:“刚才在郑村坝,燕王率主力将退守至那的李景隆大部击溃。现在看来这人是连下令通知围困北平九门的军队都没有,就独自逃之夭夭了”。
    说完,张辅并向世子抱拳告退。他还要率着先锋去解北平外城其他城门的围困。
    不一会儿。骑兵即将发动冲锋的号角声,再次响彻北平城内外。
    而战争遗留下来的血腥味直到年底,都不曾在北平外城周遭彻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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