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自从洪武二十八年,被祖父在应天立为燕王世子后,就经常在北平与应天两地穿梭。
    认真算算,他这一年里多数时间都在应天。回北平也只是因为燕王出征在外,世子必须回去镇守藩地。但只要燕王一回北平,朱高炽就立刻启程前往应天。
    或许是隔代亲,或许是朱高炽偏得其祖父喜爱。朱元璋不但接受了朱高炽时不时在应天,而且还常让朱高炽去检阅军队与批阅奏章。
    朱高炽的世子妃对丈夫为什么会常住应天有着她自己的理解。丈夫说他为父在皇爷爷跟前尽孝是真;丈夫得皇祖父喜爱,在京风光无限也是真,但世子妃发现丈夫在应天最孜孜不倦地却是研究皇太孙的一言一行,这种热衷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丈夫从外一回来就与王府记善李贤(此李贤原名:失必儿·丑驴,初为北元工部尚书,洪武二十一年归顺明太祖。由于其精通各种语言且学识渊博深得太祖喜爱,不仅赐名李贤,且授予其燕府纪善)在书房内讨论,这种日复一日的讨论甚至于有好几次通宵达旦。
    世子妃未出嫁之时就知道燕王有席卷天下之心,但与世子成婚后,她渐渐发觉丈夫也有此心。
    这事得从来到应天,皇祖父命世子去检阅军队,他居然因为天冷让军士先吃早饭再行检阅说起。
    世子妃当时只是觉得世子体恤军心,最多还能从中看到丈夫很有主见。她自豪地想到:”要知道丈夫是与晋王世子、周王世子分别去检阅不同卫所,而皇祖父可是一直在等他们的回报。丈夫敢于让皇祖父等他,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丈夫敢于冒这种风险,说其心志坚韧是毫不为过的。“当时,世子妃在心中如此下着结论。
    当听到晋王府那边有人说丈夫只是别出心裁,想让皇上对他另眼相待,世子妃不禁哑然。丈夫已是燕王世子,将来是大明的亲王,他犯得着去让皇祖父对他另眼相待吗?每个人做事总得有动机吧?
    除非丈夫有登大宝之心,才有让皇祖父去另有相待的动机,世子妃心中如此肯定。但心中在如此肯定后,世子妃想到就连自己都知道公公燕王有席卷天下之志,丈夫肯定对此更加门清。她忽然回想起自己小女孩时,曾幻想日后能母仪天下那事。
    直到后来懂事,知道其遥不可及,世子妃才不再做皇后梦。
    但现在还是遥不可及吗?很显然世子妃到王妃再到皇后,已只有寥寥几步而已。特别是公公还掌握北地兵权。兵权意味着什么,世子妃当然心中有数。
    于是“皇后梦”就在世子妃心中重新燃起。在皇后梦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世子妃觉得丈夫确实有着让皇祖父在世子们中,将他另眼相待的动机。
    皇族中的人都或多或少知道因为燕王兵权在握,是皇太孙的心腹大患。但作为燕王继承人的朱高炽却还是整天在皇太孙眼皮子底下转悠。
    或许是燕王世子恭谨守礼和其人畜无害的外形,让皇太孙渐渐减轻对他的敌意。才让燕王世子如此行事?不同的人对这疑问都有着自己的答案。
    但就皇太孙来说,在他发觉燕王世子的文学天赋后,他甚至对其有了种类似于伯牙遇到钟子期之感。只是由于朱高炽是燕王世子,心中的敌意才致使自己不去与之亲近。
    所以太孙与燕王世子在翰林院与文渊阁(皇家图书馆)虽有过多次的不期而遇,但也只限于行礼、有寒暄、有笑容,从未有过什么深谈,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
    朱高炽之所以去翰林院与文渊阁越来越频,是他在文渊阁经常看到皇太孙,每次皇太孙在文渊阁看了什么书,他都觉得有必要去认真研读;而去翰林院主要是因为朱高炽已经知道,刘三吾是明年春试的主考官。
    这天应天小雪,且寒风不止。朱高炽却带着一个七岁的孩童,一大早就来到翰林院。
    翰林院的进士们通过孩童这身服饰,猜出其世子身份后,就接着猜出其应该是鲁王世子朱肇煇。
    朱肇煇的父亲是鲁荒王朱檀,由于其服用金丹而毒发身亡,被皇上谥为“荒”。但皇上对鲁荒王的独子,他的亲孙朱肇煇,皇上却十分疼爱。特令鲁王妃汤氏带着朱肇煇回应天的鲁王府居住……
    皇太孙不太喜这个堂弟。这源自朱肇煇虽然失去了父亲,却让皇祖父极为爱他,而且他外公还是东瓯王汤和。这让母族无法给予他多大助力的皇太孙,不禁有些嫉妒现在既可以得到皇祖父的溺爱,将来又能得到母族帮助的朱肇煇。
    要知道东瓯王的儿孙皆已战死沙场,这无疑还能让朱肇煇继承东瓯王这几十年经营下来的人脉。
    得知朱允炆不喜朱肇煇堂弟后,朱高炽却更加疼爱于他之前就十分怜惜的堂弟。在应天这些日子朱高炽就不时地带着他这个堂弟随行。
    今日见燕王世子带着鲁王世子来到翰林院,翰林学士多数是十分高兴的。能与两位世子熟悉,对自己的将来只有好处。在见到鲁王世子也与他堂兄一样,在翰林院认真听讲。学士们就更加高兴了,即便如刘三吾也是如此。
    在刘三吾被贬回乡后,他曾对自己之前一力反对燕王当太子,拥护庶长孙朱允炆之事做过深思。刘三吾有过后悔,他觉得自己当时应该一力地去推荐皇嫡孙朱允熥,毕竟朱允熥才是法理上的继承人。
    在长时间等待能东山再起却无果后,又因刘三吾考虑了自己的身后名后,他这种悔意也就越来越浓。但刘三吾一直不后悔劝阻皇上为燕王太子。他深知燕王其人与皇上没什么不同,若是燕王登基,儒门将无出头之日。
    就在刘三吾百感交集之刻,皇上将他起复的圣旨来了。
    回到熟悉的京城,刘三吾却很少进宫。倒不是皇太孙不再信任刘三吾,相反来说刘三吾知道皇太孙对自己不仅加深了信任,而且还带有一分私人的感激。只是刘三吾不想再花精力去跟秉承着“人走就茶凉”的那帮“盟友”去虚与委蛇。
    皇太孙在察觉到刘三吾这心思后,自然不会怪刘三吾,之后也就单独召见三吾,与他说事。
    这次主考官就是朱允炆为刘三吾在皇祖父面前力荐而来,他知道三吾先生现在想做正事。而这春试主考的差使,即便他与刘三吾没有私人感情,朱允炆也觉得非刘三吾莫属。
    刘三吾见到朱高炽三番五次前来。在深知自己与他有怨的情况下,刘三吾心中自然明白朱高炽心中的盘算。但这次回京不再与那些人交际后,再加上皇太孙的不断赏赐,刘三吾的私人用度早已足矣。
    所以心中无鬼的刘三吾对燕王世子一直是坦然处之,他甚至巴不得朱高炽能时时呆在翰林院。一个接受儒家价值观的燕王世子,之后定会在燕赵之地行王道,刘三吾如是想。
    在翰林院见刘三吾一直坦然处事,找不到任何毛病的朱高炽回到应天燕王府后,就将此事在书房一一告知了李贤。
    李贤听完后,道:“草原上有句谚语,即狗的聚会在骨头上,官的聚会在权势上”。见朱高炽有些难堪,李贤解释地说:“我的意思是即便这场聚会,有个别人不在权势,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
    朱高炽听了这话,便立即站起身,度了一会步,他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在副主考与同考之人做突破口”?李贤抚了下长须,道:“世子英明”。
    李贤见朱高炽脸上有些犹豫,他正色地问道:“世子可是觉得其他人不会利用这次科举卖人情”?朱高炽微微颔首,道:“主考如此坦然,下边如何敢以身试法”?
    李贤哑然失笑地道:“第一卖人情不是法理上的受贿;主考刘三吾学士的这种坦然也只是他个人独善其身的体现,而独善其身往往就是犯下失察之罪的第一步”。
    见世子在沉思,李贤又道:“但不能排除皇太孙打招呼,让众位考官在这次科举上把事情做漂亮”。发现世子听完这话,就盯着自己,李贤又笑着说:“若是如此,反而才会让他们真正大祸临头”。
    朱高炽有些恼火地问道:“这从何谈起”?
    李贤解释地说:“这从燕王、已故秦王、晋王一直在不断征战与练兵中,就不难得知北方世子绝对考不过南方世子”。
    “让母鸡能生蛋,都得给它搭一个让它安心的窝。人若要安心读书,首先也得要一个能够让自己静下心的环境,周遭一直喊打喊杀不断,能读好书才是咄咄怪事”。李贤又接着说。
    朱高炽听完,看着身边在炭火旁的李贤地道:“在北方需要炭火的时间也比南方长,更不见得每个士子都有取暖的条件”。
    李贤细细一想,由衷地赞道:“世子如此明察秋毫,真仁主也”。
    但接着李贤却杀气腾腾地说:“若是会试真大公无私,不做南北平衡的政治考量,春试极有可能出现北方士子无一人能中榜的事情”。
    见朱高炽哑然,李贤接着说道:“与南北平衡这种大事来比,科举的公正性对皇上这位大政治家来说,压根不值一提“。
    朱高炽微微叹息地道:“晚上我就去向皇祖父辞行”……
    快走出书房之时,朱高炽回过头对李贤道:”若有可能,将来的会试南方士子取六成,北方士子取四成“。
    李贤充满信心地说:“臣认为必然会如世子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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