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犀,冯河认得,中阶兽伢中最弱的荒兽之一,体如猛虎,可力道却不足,但身法不错,善于腾挪。
    冯河觉着自己除了身法跟不上之外,其他都胜过这铁犀,若是正面硬撼,几拳就能把铁犀给砸趴下了。
    眼下瞧着这弯刃少年,打来打去,也只是绕着铁犀狂奔,还缕缕被铁犀险些顶中屁股,冯河就乐了。
    显然这少年的修为不怎么样,身法虽然还可以,但劲力定然不足,估摸着刚过内劲就了不得了。
    这样的人,冯河觉着就算自己不以身份压他,只以修为压他,他也得乖乖的把这头铁犀给让出来。
    不过冯河没有立即现身,他知道自己个的身法不足,若是一出现,那小少年就让给自己了,自己还未必捉的住铁犀。
    到时怕丢了脸面,于是打算等那小少年和铁犀相互耗尽了气力,他再以助杀荒兽的因由现身,才是最好不过。
    于是,冯河又向前走了十几丈的距离,大约和那少年相隔三丈左右,才停了下来,俯低身子,等着。
    …………
    六识包括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灵识。开了六识的武者,远比寻常人看得远,听得远、闻得清、尝得细、触得明。
    至于第六识:灵识,更是神妙,能探人气机,辨人方位,内查灵材。然则灵识之外,尚有觉识,灵识一开,觉识也跟着自然开启,能体察周遭事物的细微变化,开后却无法再次提升。
    灵识和觉识,合称灵觉,这是火头军统领的体悟,虽无流传,未得世人认可,却也十分清晰。
    谢青云灵识、觉识合二为一,平日猎兽时,六识全开,前五识能察觉方圆五丈的粗略动静,第六识可探查周遭一丈内的细微变化。
    这是他和罗云分开后,再度出来的第三天,在连续猎杀了十一头初阶兽伢后,瞧见一头铁犀。
    谢青云没见过铁犀,稍稍一试,就发现这畜生力道一般,但胜在能以足有丈长的身躯在极小的范围内腾挪闪跃,于是谢青云不打算这么快斩杀此兽,正好拿来磨练身法。
    这般游斗不久,谢青云就听见南面三丈之外的声音,眼、耳两识一开,便清楚的发现灌草中趴着一个人。
    武徒中并无开了六识之人,因此这躲着的家伙并不知道自己能察觉到他的存在,才敢靠的如此近,来伏击。
    于是,谢青云心中想笑,第一次感觉到这般早就开了六识的好处,原先只是用在猎杀荒兽之上,并无对比,眼下用来应对不怀好意之人,却是再合适不过。
    三丈之外,灵觉无法探查其气机,不过谢青云也不打算探查,他只有外劲巅峰修为,外劲以上,就是靠近了去探查,也无法知道对方武道境界。
    不过看样子,这伏藏之人不怎么厉害,能弄出他听得出来的动静,多半也只是个武徒,身法、潜行都不怎么样。
    如此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要抢夺猎物了,连铁犀都要抢的,战力自然也强不到哪儿去。
    小少年爱热闹,这等抢兽之事,听过多次,还从未见过。
    如今有个多半打不过自己的人,躲在一旁窥伺,他觉着挺有意思来着。
    于是,谢青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继续游斗,继续磨练身法,等什么时候累倒了这头铁犀,再去瞧这出好戏。
    又过了三刻,谢青云已经全然摸清了铁犀腾挪扑食的动作,见再没有任何磨练身法的必要了,这便霍然转身,以诡异的角度闪开铁犀已然有些踉跄的强力冲撞,矮身从铁犀的颈下滑向铁犀的腹部。
    刹那间,凌月战刃的寒光顺着谢青云滑动的方向幽然闪起,从整头铁犀颈下开始,一路沿着肚腹,被刃光凌厉的剖开了一条长线。
    待谢青云急速从它身后滑出时,铁犀才颈破、肠穿,噗通一声,倒在了一片从他肚中流出的肮脏血物之上。
    这一招法,虽然劲力不过外劲巅峰,但身法、武技无一不精巧到毫厘,若是有些眼力的武徒瞧见,定会判断出谢青云的战力很高,远胜过外劲巅峰,只不过没有用全劲力而已。
    可偏偏冯河就缺乏这样的眼力,他得到父亲的准许,进入兽伢区猎兽,本充满了期待,可始终被护院牢牢护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从未去仔细观察过护院们猎兽时的身手。
    如今见谢青云这等一刃穿喉至腹的武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才进入内劲武徒的战力,压根比不过谢青云。
    冯河等了许久,都有些不耐烦了,终于见那铁犀倒下,自然是一跃而起,大步冲了过去。
    一拳砸向铁犀的头颅,打爆了铁犀的脑袋,这才扭身无赖道:“我追了这畜生许久,怎生被你抢了?幸好,补上这最后一拳,你应该知道规矩,谁最后杀的,铁犀便归谁。”
    原本是等着谢青云耗尽气力,铁犀也累得够呛时,他再现身的,不过瞧见铁犀死了,才临时改变了法子,不管怎么以身份压人,总得有个由头才行。
    他这一番作为,谢青云都看得有点迷糊了,原以为抢兽得有多精彩来着,想不到就像个傻子一般,对着尸身来一拳,然后更像个傻子一般,说是他打死的。
    于是谢青云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冯河,心说这位哪来的这个胆子,若是遇见强横惯了的凶徒,杀了他反抢了他的行囊,都有可能。
    冯河原本正自想着,自己这一拳的力道,远比对方刀刃破腹强,加上自己摆明了要占这头铁犀,对面这个半大少年怎么着也该赔笑几句,在心中骂一句晦气,这便转身离开的吧。
    谁知道竟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这小子非但没走,还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那眼神怎么……怎么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无论在家中,还是在三艺经院,若非遇见烈武门的人,冯河向来都是小霸王脾气,这下哪里受得了,当即急红了眼,怒道:“看你娘个屁,小心我挖了你的眼!”
    听了这高大少年的话,谢青云不只看,还笑,嘿嘿的笑:“看一下就要挖眼,果然霸道,请问你是哪家的公子?”
    这人傻乎乎的冲出来抢兽,又傻乎乎的说出这些话来,加上谢青云在见到他之后,六识不停外放,便在此前的刹那,察觉到同样是南面五丈左右,似有两个人,潜伏在侧。
    于是料定这人多半是个纨绔公子,且以这人的性子,也就和当初那位张召一般,比起裴元还差了好远。
    冯河竟全未听出谢青云的语气,听他问自己是谁,那股子怒气顿时消了一些,化为一腔傲意,冷哼一声,道:“算你还知道问一问,听好了,我是冯河,武华商行柴山郡掌柜的儿子,内劲修为,原本只打算要这头铁犀,可你小子不识相,那就放下行囊算是道歉,之后,赶紧滚蛋!”
    “冯河?!”谢青云面色古怪的笑了笑:“原来你就是冯少爷。”
    “知道就好,还啰嗦什么?”冯河冷哂:“快点放下行囊,否则……”
    “否则,你就要让那边两位挖了我的眼么?”谢青云扬头指了指五丈开外的那两个似乎有点按耐不住,这就要现身的家伙,道。
    “什么?!”冯河微微一愣,当即转头瞧去,他这么一瞧,那边两位赵家兄弟,顿时冒出头来,赵南大声说道:“都瞧见咱们了,咱们过去吧,冯少爷安危要紧。”
    赵北无可奈何,他和赵南都看出了谢青云战力胜过冯河,不过他想着说不得那小子听到冯河的身份,主动就走了,这样就能让冯河高兴。
    所以他一直不打算现身,可偏偏兄弟赵南是个急脾气,两人争来争去,才发出了动静,如今是想不出来,也不成了。
    不过赵北却有补救之意,未等冯河眉头皱起,问他们为何在此时,就边跑边道:“冯少爷,我们兄弟追踪一头象蛙,一直追了五里多路啊,刚好瞧见冯少爷一拳打爆了那铁犀的头,劲力着实不错。”
    见冯河还要开口,赵北忙接着又道:“原本想过来恭祝冯少爷的,却瞧见这小子似乎和冯少爷不对付,我便拉着兄弟一齐伏在那边,若是这人想对冯少爷发难,咱们再出其不意,一块废了这厮,可我兄弟性急,吵吵嚷嚷,不想被这小子发觉了。”
    赵北一番说辞,就是想表明自己和赵南没瞧见前因后果,只知道这铁犀是冯少爷打死的,反而是那半大少年过来要抢兽。
    这话听着完满,却也并非无漏洞可循,不过有漏洞总比不说的好,算是给足了冯河的面子,冯河再蠢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戳穿,说自己这么长时间一头兽也没猎着,才故意来抢兽的。
    果然,冯河听后,眉头皱了皱,便不再多问,转过头来,指了指谢青云道:“怎么着,这两位都是我的知交好友,你还想和他们较量么?”
    谢青云说了半天也没放下行囊,更没离开,冯河又不是真傻,他也猜到这厮似乎有点底气,连他的身份都不怕,多半是觉着自己能打。
    于是,冯河便不再认为谢青云会被他一吓就走了,不过既然赵氏兄弟来了,这小子再有底气,又能如何。
    说过话,拿眼瞧了瞧赵家兄弟,示意剩下的就交给他们了。
    “想死就说一句,你这等抢兽的恶徒,我赵南见得多了,杀了你也是白杀!”赵南的短斧已经亮了出来,斧刃上的血痕显露,更增了几分狠意。
    赵北不似赵南,不露凶貌,言语沉稳,拱手道:“这位兄弟,看你形貌,当是个懂规矩的人,敢问是否烈武门的弟子?武道修为如何?!”
    谢青云何等心思,先前赵北一大通解释的话,他就听出来,这两位兄弟是一路护着冯河而来,怕是冯河不许他们跟着,想要独自猎兽,结果猎不到荒兽,跑来抢兽,又怕被人瞧见丢了面子,才有了刚才这么一出。
    这般有意思的事,小少年便似个旁观者一般,在一旁看得起劲,心中就想笑。
    直到赵北问他话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什么烈武门?我不是,修为么,外劲巅峰而已。”
    他这一笑,不只是冯河、赵南大怒,赵北也蹙起了眉头,不过冯河心中想着自己如今算是个领头的,也就忍住了怒意,由得赵家兄弟去说。
    赵南当即就想开腔,却被赵北一个眼色打断,继而转头冷哼:“笑什么,既然兄弟不是烈武门之人,又知道冯少爷的身份,就不怕出点什么事么?”
    “咱们虽然只是武徒,这里虽然只是兽伢区,但同样有人会死。”
    “奉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世上,人和人不同,有些人死了,也就这么死了,没人理会,你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罗云知道吗,柴山郡武院生员中的第一天才,过了灭兽营的小考,连他都是冯少爷的大哥!和你说这许多,是念在你年纪不大,也有外劲巅峰的修为,多半也是武院生员,怎么说也算是同窗,莫要为了一行囊的兽材,就丢了性命。”
    …………
    半个时辰前,同在兽伢区的北面山地。
    “该死,那虎尾灵猫明明朝这边跑了。”罗云对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那男子身着灰袍,背负双手,满目悠然,浑不似身在荒兽领地一般,身上也难见猎杀时应该沾染的尘土。
    他瞧了眼罗云,微微一笑:“莫要心急,看准了方向,就去追猎,以你的身法,追踪虎尾灵猫,并不算难。”
    罗云点头:“掌门,那我先去了。”言毕,起身向北追去。
    …………
    “怎么?说了这么多,定是要动手么?”赵北奇怪,“我提醒你一句,我是先天武徒,我兄弟是内劲巅峰,便是不管其他,只凭战力,你也不是对手。”
    赵南和冯河也奇怪,莫不是这人是个傻子,眼下强弱明显,无论是战力,还是身份地位,这小子都占不到丝毫便宜,可听了赵北的话,还是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谢青云似笑非笑,点头:“动手就动手吧,谁先来,或是一齐上?”
    “嗯?!”赵北眉头一皱,劲力灌注双手,原本不想为了拍冯河的马屁,去伤人的,既然这厮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他了。
    “冯河师弟,赵北师兄、赵南师兄?”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这个时候传来,“你们都在啊。”
    “咦,乘舟师弟,你也在?”罗云追踪虎尾灵猫已成,取了猫脊,一路回去,却不想正巧走到了这里:“你们认识?!”
    “罗云师兄,你来了就好,我知你平日最是嫉恶如仇,这小子抢了我的兽,多亏赵家两位师兄赶来,才没能让他得逞,眼下就要动手了。”冯河一见罗云,那张傲然的脸,顿时化作春风,笑呵呵的凑上前去。
    罗云一听,微微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道:“怎么可能,是不是误会了。”
    赵北最是沉稳,从罗云喊这半大小子师弟起,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之前他提过罗云是冯河的大哥,这小子一点满不在乎,如今罗云见到他,言辞间不只是相识,似乎还挺亲切,赵北便开始怀疑这位叫乘舟的小子,怕不是有什么其他身份。
    当下就顺着罗云的话,道:“误会,这个,罗师弟这么一说,似乎有这个可能……”
    谁知道话还未说完,就被冯河打断道:“什么误会,罗师兄不要看这厮年纪小,却是个贪婪小人。”
    “正是如此,罗师弟,方才我们都提到你了,他还一点不在意,好似完全瞧不上你一般。”赵南早就恼火异常了,方才罗云没来的话,他便会和他兄长一齐动手的。
    “罗师兄,我看也不是误会。”前段日子一同猎兽,谢青云挺喜欢罗云来着,对他也越发信任,只是最后,没打算去问冯河之事,心中始终有那么点隔膜,如今恰好碰上了,就索性一并探个究竟。
    罗云眸子清澈,看着谢青云点了点头,又瞧了眼地上的铁犀尸身,这才肃然道:“我冯师弟,赵家两位师兄,我看你们还是给乘舟师弟道个歉,他的为人我了解……对了,乘舟师弟和我一样,要去参加灭兽营总考的,他就是咱们柴山第十九位候选弟子,直接被灭兽使选中、举荐之人。”
    罗云看那铁犀的尸首伤痕,就知道来自谢青云的武技,以谢青云的本事,又怎么会去抢夺这么小小一头铁犀。
    罗云也很清楚冯河以及赵家兄弟的性子,如果不提乘舟的身份,怕是他们再怎么也不会承认,所以才在末了,补上了那一句。
    “什么?!”
    “第十九人,参加灭兽营总考!”
    “被灭兽使直接选中举荐的?!”
    赵南傻了,赵北傻了,冯河也傻了。
    冯河心中恼恨,娘的,难怪他看我像看傻子一般,我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赵南有些惶恐的看着兄长,完了,好死不死,得罪了这样一个人!
    赵北则一脸懊恼,他不敢瞪冯河,只能把气发在兄弟身上,狠狠的瞥了赵南一眼,心道,老子早叫你不要出来,还护着冯河的安全,护个屁!

章节目录

朝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温酒煮花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温酒煮花生并收藏朝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