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今的齐王姜白,也一样不想死。但是他的性命早轮不到他来做主,他的咽喉已被人紧紧的攥在手中。
    站在牢门外的青年剑眉星目,身穿纯黑的袍,胸口绣着麒麟纹,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厚重的大刀,甚是英武。只是目光涣散,虽身在牢门前,那目光却是飘飘荡荡的,竟似不在此处一般。
    青年开口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姜白偏头看了看身后追过来的狱卒侍从们,低声念出了青年的名字:“楚政?”
    “不错!”青年爽朗一笑:“可知我来所为何事?”
    姜白冷笑一声:“杀我。”
    楚政问:“可知道为何?”
    姜白看着他,露出很轻松的笑容来,这个问题不必回答便知道答案,无非是无用了。留住他不过是想要挟齐国,如今杀了他则是因再无用途了。
    狱卒侧身推开牢门,将牢中腐朽的气味和潮湿的空气一同释放出来。楚政迈步进入这间他从未踏足过的天牢,环视一番后,最终驻足在姜白对面,皱着眉头凝视眼前的人,这是昭乐的父王,是他心中的那个人的父王。
    姜白站在楚政面前,神色并不似笑容那般轻松,微微颤抖的指尖也出卖了他的情绪。
    楚政叹了口气:“你不如昭乐。”
    姜白无奈地笑笑:“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了。”
    楚政有些好奇,笑道:“还有谁说过?”
    “他。”姜白抬起手指指牢门外的老狱卒,自嘲地笑道:“他说我不如昭乐,但昭乐还是和我一样是个软蛋。如今你要杀我,想来也是因为我儿不济事,你再留我也没什么正经用处了。”
    “软蛋?”楚政像是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
    电光火石间,楚政的刀尖一转,直直穿透老狱卒的身体:“小小狱卒也敢妄谈国事?”他趁着老狱卒未死,蹲在他身边,眯着眼睛靠近他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要怪只能怪你说的是昭乐,是我的昭乐弟弟,你们未来的王后!”大概是很满意老狱卒惊诧的神情,楚政笑着将刀又刺入了几分,结束了老狱卒的生命。
    刚刚追过来的狱卒侍从都愣在原地,张大眼睛惊愕地看着站在监牢中楚政,吓得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楚政见他们屏息凝神的样子很想发笑,摆摆手:“都下去吧。”
    侍从们还想说什么,却因惧怕陛下手中的刀,均随着狱卒一同退下。
    望着远去的狱卒和侍从,姜白轻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楚政歪着头看他,忽然笑道:“其实你也不傻。”
    姜白长舒一口气,心说我什么时候说我傻了?
    楚政将刀放到一旁,盘腿坐到了铺着干草的地上,他冲姜白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也一同坐下。待姜白坐下后,楚政倾身过去捧住姜白的脸,吓得姜白脸色煞白,不明所以。半晌后,楚政放开他,苦笑道:“你一点也不像他。”
    这下姜白算是明白了,冷冷地看了楚政一眼:“我实在没想到堂堂楚王竟是个好男色的。”
    “嘿,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楚政大大咧咧地往后一仰,伸出胳膊撑住身体。“赵灵宫不也好男色?只是我好的是你儿子,他好的是你们的太子太保。”
    “魏慈明?”姜白想起那年见到的魏慈明,十八岁的魏慈明,眉眼如描似画,美艳的不可方物。如今,不知是副什么样子了……
    那一日的楚国天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楚王和齐王又谈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侍从们只知道那一日陛下出来时站在门口用刀指着牢中的齐王说:“我不杀你,你也不许死!记住我们的约定。”当晚,陛下命人将齐王带往宫中一处小偏殿,后来听人说起,正是昔日关押长安君那一处。
    那一日李斯在楚政寝宫外听了一夜的歌,那是楚政醉酒后唱起的歌,齐地歌颂昭乐太子的歌……
    乱世的业火并未因为谁的无情、谁的有情而任何发生改变,反而越烧越烈。
    面对古老而沧桑的土地,掌权者便如同绘画之人,执一只画笔,沾上浓墨重彩,或是只染些淡墨,画出一幅幅雄伟壮阔的蓝图。然而这些雄伟壮阔的蓝图中,并没有百姓的位置,他们不愿顾及百姓因战祸连年而导致的贫瘠,他们要的只是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钱,以及更多的权利。
    正如魏慈明所说,土地,金钱,权利,只要这些存在,这个世界就不会终止争斗。
    人,终归无法从迷茫与执著中得到解脱。乱世浮沉,谁能揣度?
    唯有苟活乱世,持刀杀伐也好,默然赴死也罢,只求功成名就的快活而已。
    ☆、第一章 攻占大道岛 (2211字)
    天正七年,赵齐伐鲁。
    史官铁笔,只一言便将那一场大战囊括,然而参与了战争的天下诸国,直到多年后都在讲述着天正七年春的往事。
    城门旁的茶楼里,老人捋着胡子给年轻的后生讲起天正七年春的往事,他说那时候,赵国大军可是吓坏了人喽,马蹄子踏到刚栽的菜苗上,四处都是青色的菜汁。说到这里,老人不再说话了,他想起天正七年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也被征入军中,至今也没个消息,若还活着大概和门口的小贩一样大了。
    门口的小贩回头看了看茶楼里讲故事的老人,无奈地叹一口气。这老头子总是这样,明明是提起那年的往事便要难过,却总是要提起,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说起天正七年呀,小贩笑着摆摆手,不愿提起天正七年,那一年赵军渡洋河之日,正是他娘子生产之时,马蹄声连绵不绝,吓坏了他的娘子,憋死了他的孩子。小贩摇摇头,不愿想起那娘俩儿,继续招呼摊前买菜的大娘。
    大娘拿着菜挑挑拣拣,选出了一小堆极好极新鲜的菜来,末了摇摇头,抱起了另一堆已有些发蔫的菜,付了钱后慢悠悠地走了。路过买陶器的小摊前,大娘笑着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饼,递给买陶器的瘸腿小贩。
    坐在地上的瘸腿小贩接过大娘递给他的饼,也不道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天正七年,他是先锋馆,同样是天正七年,他失去了腿,再上不了战场了。
    天正七年的战场,是鲁国人永存于心中的噩梦。
    赵灵宫用一支小木棒点着地图上洋河中的一个小黑点:“七日之内,攻占此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天正七年二月二十七日,身在洋河东岸齐国历阳郡内,而他点中的那是洋河中唯一的岛屿,名曰大道,是鲁国的领地。
    同样是天正七年二月二十七日,伍齐射率六千兵马自齐都附近的军营赶往历阳,援助赵国。燕于琴跨上骏马,奔赴陵山,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陵山中的兵马也快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入夜时分,由何九畴和文知礼陪着,魏慈明给昭乐占了一卦,看着卦辞,魏慈明淡淡一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何九畴偷偷瞥了眼那卦辞,上面八个字,他记了许久。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身在齐都的昭乐不知道攻占大道岛的那场战役死了多少人,三月四日赵齐联军攻占大道岛之时,他正带着人在齐都郊外插秧播种。昭乐认为,无论战争如何蔓延,播种收割保证粮食的充足,才是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事情。倘若百姓都吃不饱肚子,又会有几个人愿意为国拼杀呢?
    赵灵宫命人往齐宫中送了封信,在信中大肆夸奖伍齐射本领高超、齐军治军严谨,之后又说鲁王的动作快的很,他们攻上大道岛时,岛上只有军没有民。末了告知昭乐,大道岛死守的将军是由伍齐射亲手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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