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倘若这是一场戏,那么不单是主角到了,便是配角都到齐了。他望着对面的鲁将,很无奈地挥了挥受下令进攻,他已经可以预知这场战役的结果。
    来与他对战的是一个大概四十岁的将士,皮肤很黑,一双眯缝眼小的都看不到眼珠,留着一头散乱的头发,干净利落惯了的声子,觉着此人极像一头肮脏的蛮牛。然而这头蛮牛并不可小窥,李寄书猜到了他的名字。
    铁牛,曹沫,号称鲁国力气最大的人。
    当那号称铁牛的曹沫曹将军将刀挥向声子的时候,他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他相信,对面这个有些瘦弱的青年是挡不住他的刀的。
    ☆、第二十三章 临沛之战 (2477字)
    凛冽的寒风呼啸,声子举起刀抵御铁牛曹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只是那一瞬间,他的心思早已转了许多遍。现今这种打法,是不需要报上名字,就是说他死了也就白死了,没人会传说关于他的事迹。
    当身旁的人被砍倒后,血溅到他腿上时,声子转念又想,还是不报上名字的好,说不准哪句让人听见了,日后传出去变作笑柄,被人一刀砍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
    正因为心里的那点弯弯绕,声子就连自己当真挡住了曹沫的刀这件事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铁牛手上加力,他才后退一步,使上了借力打力的功夫,顺着曹沫的刀往下一滑,直削曹沫手腕子。
    曹沫一击没中也挺惊讶,挥刀的空隙得了空,赶忙问一句:“你叫什么?”
    战场上生死往往只是一瞬之间,若非曹沫心中惊讶,声子走神的片刻便已化作刀下魂。
    “声子。”声子不愿分心,勉为其难地答一句,心里发狠地想着,让你这蛮牛死个明白!
    曹沫刚想再说话,声子拿刀就砍他胳膊肘,他这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下手十分狠毒,招招取人关节要害,一经击中,非死即伤。
    声子的功夫是跟伍齐射学的,伍齐射的功夫又是跟着他爹练出来,他爹是什么人?
    齐国上一任大司马,齐国前些年在姜白手里没败了,少不了大司马和管相的功劳。
    这两个一文一武,没少为保家卫国做贡献。
    伍大司马没正统地学过功夫,一身功夫都是跟战场上摸爬滚打地练出来的,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把式。那些年的伍大司马,是齐国人口称颂的大英雄,谁家生个闺女都说日后得嫁个大司马那样的英雄。
    如今英雄已逝,但总会有新的英雄顶替上来,就像日夜更替一样平常。人走茶凉,正是这俗世间的道理。
    声子且战且退,退到临沛渡口之际,杀伐之声乱耳,自北方传来。
    身边仍旧是喊打喊杀的叫嚷,刀刃破风之声,剑啸龙吟之属,像是一首缠绵温柔的情歌,萦绕在情郎心间,久久不能散去。又像是一条夺命的蛇,顺着脚腕一直往上缠行,直到颈间锁紧,夺命。
    曹沫猛然一刀落下:“全军撤退,支援沛郡。”
    望着退回鲁国的鲁军,声子的部下跑过来问:“将军,要不要追?”
    “不必,殿下吩咐此役……”声子想到昭乐太子的吩咐,此役败于吴军。然而,吴军换做了鲁军,他也不知该如何才好,长长呼出一口气:“罢了,全军上船退回我国流域之内,静待大司马下令。”
    这场战役,声子终生难忘,因他在这一役失去了左臂,曹沫前去支援沛郡之际,一刀斩落了声子的左臂。
    坐在船上,声子侧头审视着自己左肩上的伤,他的表情太过平静,令他身边的军医都觉得恐怖。“将军。”
    “怎么?”声子偏头去看那年轻的军医,低声笑道:“你师父呢?”
    “师父说您这伤只需糊上创伤药,便派我来了……”年轻军医顿了一下:“您这伤端的厉害……我还是去叫师父吧……”
    见军医要走,声子忙用右手拉住他:“不必了,余下的伤兵你师父若救得便让他去救,我这伤是没辙了,你只糊上药别让我这伤口继续流血,不然我流血也是要流死的。”军医叹了口气,紧闭着双眼拿起瓶药粉就往声子肩上撒,声子强忍着伤痛笑道:“没用的东西,见这么点儿伤就怕了还做什么军医?”
    “我……”军医一时词穷,仍是闭着眼撒药粉,撒过后睁开眼要包扎,看到声子的伤口又是扭过头去深吸了一大口气后,才转过来拿着绷带认真的给声子包扎好伤口。“将军,我并非胆小,只是见识还少,当我年纪大些自然就好了。”
    声子伤口疼的很又流了许多血,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实在是懒得理他,抬抬手臂对那军医道:“扶我过去休息之后便出去帮你师父吧。”
    军医唯唯,扶着声子到床边躺好后,明明看到声子疼的一身冷汗,却还是淡淡说道:“过会儿那创伤药融入伤口,会疼上一阵子。将军英明神武,想来是不怕的,我这就出去帮师父照看伤兵去了。”
    将军声子传回齐都的消息到达之日,同时到达还有一个消息。
    魏慈明听到这两个消息后,靠在自己床头想,如此甚好。
    “鲁国将沛郡割让给了吴国?”昭乐的手再桌子上像是弹琴一样来回敲打。
    “不错,我国攻上临沛之日,吴国绕过临沛带入攻入沛郡……”
    昭乐抬手制止了伍齐射的回禀,摒退周遭宫人,压低声音问道:“我国攻打临沛何以鲁国前来对战?”
    伍齐射答道:“声子回说,当日扣留我国商人的虽是吴国,其幕后指使却是鲁国。”
    昭乐捂住眼睛使劲儿地搓了搓,大错特错了,师傅自小教导他要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这一回他的首站便输在此,也是输在了他的自以为是。“那么鲁国怎么甘心将沛郡割让给吴国?”
    “臣不知。”
    昭乐挥挥手:“师兄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想想。”
    声子回来时,带回了被吴国扣留的齐国商人。
    这一战,在齐人眼中,是胜利了的。齐国境内所有人都在为此战告捷而欢欣雀跃。
    声子回来后不单带回了被扣留的齐国商人,同时也带来了昭乐心中的答案。
    “纵是吴国夺下了沛郡,以鲁国国势,也不至于就此割了沛郡给他。”昭乐的目光停留在声子左面空荡荡的袖管上,这是齐国的英雄,他应该得到嘉奖。
    其实,奋勇杀敌死在战场的人很多,死掉的那是忠烈,只有活下来的才能成为英雄。
    声子说,楚王给鲁王和吴王分别写了信,都是言辞谦恭,口气强硬,命他们释放被扣留的商人,并处理好沛郡问题,不要破坏联盟。
    昭乐嘉奖了立下战功的声子后,独自去了马厩,跨上常念在寒天冷风里疾奔许久。
    临沛之战,所有人都认为齐国胜利了,昭乐太子胜利了。然而昭乐心里再清楚不过,他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达达的马蹄,伴着齐都内喜悦的欢呼声,践踏着昭乐的尊严。他紧紧攥住马缰,以宣泄自己的不甘,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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