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位于中京城名景碧晴湖畔的湖贵香满楼,在帝都知名度当属一流。
    为何而名?因为它有着第一流的美食、第一流的价格以及第一流的倌伎。
    与坊中的普通酒楼比,它更高档;与花街上的普通青楼比,它更清高;与其他高级的酒楼饭馆比,它更有趣味。
    湖贵香满楼最成功之处就在于,它杂糅了这么多的东西在一起,没有显得不伦不类,反而显得别有新意。
    香满楼经营的主业是餐饮,副业才是艺伶的声乐表演。驻楼的伶人有男有女,弹琴拢捻抹挑,唱曲抑扬顿挫,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除非艺伶自己愿意,否则他们大多时候卖艺不卖身,唱的是清曲,弹拉的是正调。
    艺伶在香满楼是签了活契的。在约定期满前,艺伶或是客人要是想为他们赎身,就得付出双倍的银钱。
    有此种种,故,香满楼并不像一般的青楼倌馆那样充满了靡然的莺歌燕舞、脂粉十里飘香。
    而这种正经中带着挑逗的感觉,却恰恰戳中了每一个有猎艳爱好的高官显贵的兴奋点。
    卫琳琅没有来过湖贵香满楼,她住在帝都时还太小,后来几次前来时也不过十五及笄的年龄。但她对香满楼依旧有所耳闻,不为其他,只因它在上流社会里的响亮名声和隐晦含义。
    她还没跟到楼前,就远远看到那里围了一大圈的人,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是精彩绝伦的热闹。
    爱看热闹似乎是老百姓天生的爱好,尤其是在香满楼这种上流人士的地盘,看上流人士的热闹。
    世子昭英和她二哥卫义礼停在人群外,很是为难。
    他们当然也有好奇心,更要进香满楼里去赴约,但是这种以围观百姓的血肉堆砌的看热闹长城又岂是轻易可以跨越的?
    他们自恃身份,也不愿意做出什么硬挤进去的事,更不会像升斗小民在吆喝卖菜时一样大声嚷嚷,宣扬自己的身份,让无关庶民让出一条道路来。
    昭英心里暗恨,香满楼的掌柜也太不会做事了,堂堂抚远王世子爷来了没看见么?围那么一圈人在店门前,不懂驱散还需要他来教么?真真没用。
    卫义礼心里也很进退两难。他自是愿意去帮昭英开道的,可是昭英的喜恶他清楚,典型的对人对事双重标准。
    他在昭英面前扮演的形象就是清高的才子,平时委婉地曲意奉承几句还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放下故意端高的架子去作粗鲁打手状开道,那他恐怕像那个因为在外替人写家信和状纸、去私塾做代理先生,而被昭英无情赶回老家的郭暄一样,明天就要收拾包袱回灵州去了。
    昭英在大太阳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站了一盏茶,娇生惯养的世子爷实在忍不住了,拍拍人群外围的大汉的肩头,道:“让开,让我进去。”
    世子爷对人说话何曾使用过请求的、委婉的语气?他自然也不会想到,他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忍受不住,别人可是站了好几盏茶,比起他自然更加烦躁。
    只见那大汉头也没回地反手一推,怒道:“敢命令老子?给你个胆!滚开!”
    昭英那柔弱的贵族少爷身板哪里经得起这样充满劳动人民怒气的一推?那叫一个一推就倒啊!恰若柳絮因风起,飘飘摇摇欲何之?
    “世子爷!世子爷!你还好吧,别吓义礼啊!”卫义礼大惊,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摔倒在地上的昭英身边,使劲地摇啊摇。
    若是昭英在跟他一同外出时出了什么事,他真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抚远王砍!
    那个大汉闻声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立即脚底抹油,溜了!
    “别……别摇,本世子只是闪到腰了。”还有就是屁……臀部微恙,昭英在心底补充。
    这时,围观人群因这一方的事故也慢慢让出道来。香满楼掌柜这时才看见昭英,忙不迭地冲了出来,连连躬身赔罪:
    “世子爷对不住、对不住,小人刚刚真的没有看见世子爷大驾,都怪小人眼拙、眼拙,小人给世子爷赔不是,世子爷大人大量、大人大量……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世子爷扶起来!”
    掌柜一边道着歉往这边赶来,一边斥骂那个就站在昭英不远处却还犹自愣神的伙计。
    “走开!”昭英嫌恶地挥开那个伙计伸过来的手,他就算形象全无地摔下地下也不需要这种卑下的人来扶起。
    昭英皱着眉头,左手扶着腰,右手受着卫义礼的搀扶,就像怀孕的夫人那样挺着肚子走路。
    他慢慢坐在了大堂中最大的一张桌子的主位上,在心里骂了这个掌柜、那个大汉和围观的每一个人千千万万遍,然后语气分外不耐烦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些出来个人解释一下。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们这里的一个个今天谁也别想走!”
    满堂皆静。
    一个人缓慢地从一旁挪动到中央,略带哭腔道:“表哥,是我啦……”
    昭英一扭过头就看见自家表弟韩章左脸上那个鲜红鼓胀无比的耳光印,心下有些意外。
    他板着脸,耐下心,沉声道:“书文,你的脸怎么了。”
    “还不是教那个该_死的婊_子给打的……”
    韩章表情苦逼地用指头戳了戳自己鼓起来的脸,又“嘶”地一声收回手。
    他恨恨地说道:
    “表哥,这事儿真不怪我,都是那个小贱_人的错!”
    不管怎样告状这门技术活,总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你说,这帝都谁人不知这香满楼做的什么营生?不就是包了层纸的青楼么?有什么好装模做样的?这个兔儿……”
    说着,他指了指刚被人从包厢里拖出来的一个低垂着头好似全身无力的少年道。
    “这个兔儿,他叫凛,明明是香满楼这几日刚推出的新人红牌,明明是他自己先勾引的我。我给他面子再次来了不说,还请表哥你也来了,这还不够捧场?我摸摸小手亲亲小脸又有什么不可以?他不就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纯高洁!居然敢打老子……他算个球!我特么——”
    “行了!”昭幸不耐烦地打断韩章的话,声音冷硬地说道:“你做出这种事情还好意思说?还好意思跟我告状?韩书文,你到底知不知羞?”
    此话一出,韩章眼睛都瞪圆了。
    而围观的群众大多都在心里叫了声好,想到,这世子爷脾气虽然大了些,但还是很明事理的。瞧,他指责这仗势欺人的富家公子的这几句话,实在是掷地有声!不帮亲而帮理,未来他定是不可多得的贤王。
    不过有此心声的围观人士可不包括卫琳琅。
    昭英是个什么人品,跟他结仇结大了的卫琳琅再清楚不过。
    “你是韩府长子,跟庶民、贱_妓能够相提并论吗?你不顾及自己的名声、韩府的名声来香满楼调_戏小倌就罢了,居然还让人给打了,更不知耻地跟我告状……你丢不丢脸?!”
    估计是联想到刚才自己挨的那一下,昭英的脸色愈加不好看。
    围观群众闻言顿成一片无力跪倒式……感情你是因为身为贵胄却被贱_民打了所以觉得没面子啊。
    “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好,让全城的人都来看笑话,你真是、真是无可救药地没用……你将来难道就打算这样继承韩府?”
    昭英觉得有这么个表弟他真是颜面丧尽!整天做些破事儿让他来帮他擦屁股,能不能自己上进点?
    韩章低下头对手指,诺诺道:“这不是还有表哥你在嘛……”
    长叹了一口气,昭英无奈道:“我这话对你讲了已经不是第一遍,算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环顾四周,拍板决定道:
    “这件事,虽然的确是我表弟不对在先,但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区区一个小倌,也敢对身为皇亲国戚的韩府嫡长公子动手,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真是嫌命长!依我看,这人就送去韩府,让韩管家好生教教他,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下不犯上!”
    “不、不要!”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少年猛地扬起巴掌大的小脸,还别说,他本来就长得好,现下满脸柔弱惊惧、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有几分令人怦然心动。
    “掌柜的,求求你去找老板来吧,他不是答应我可以不卖身的吗?我要见老板,我不要去韩府!”
    韩章抱着手笑得邪恶,嚣张道:“兔儿,我表哥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不想去?这可由不得你。”
    “不、不……”少年凛绝望地摇头,他要是去了韩府,还有命出来吗?还有清白可言吗?好不容易学成一手古琴绝技,未来就要毁在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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