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苔到底太过紧张,张开口,喉咙却紧紧绷着,发不出声。
    那宦官眉心一跳,扬手一巴掌扇下来,喝她:“快说!陛下记挂丞相,已一天一夜不曾阖眼了!”这一巴掌打得狠,语中倒无太多责备,只是焦急。
    这一巴掌也着实把谢云苔打醒了,她俯身一拜:“陛下放心,公子并无大碍。晨起用膳时胃口不错,喝过药后还用了些点心。”
    她记得宫中早些时候有人去府中问过话,苏衔醒过、也用了膳这些周穆都已如实告知。皇帝仍要将人接进来,说明这些话并未能让他放心。
    所以她格外强调了他“胃口不错”“还用了些点心”,这听来更有说服力一些。若是伤得厉害性命堪忧,有几个人能有闲心用点心?
    果然,隐约闻得御座上的人松了口气。外殿处很快有了响动,是宫人们正抬着苏衔进来,谢云苔听到御座那边开口:“直接送进殿去,让当值太医过来会诊。”
    低沉的声音带着疲惫,不怒自威。
    谢云苔不敢抬头,余光睃见一行宦官麻利地抬着人送她身边经过,又闻面前这宦官道:“好了,你也进去吧,好好侍奉丞相。”
    谢云苔忙磕个头,提裙起身,随着那一行人入殿,连腿都在轻颤。
    入宫养伤已让人惊诧,眼下的情形还更出乎意料一些——她没料到皇帝会让苏衔直接睡进紫宸殿寝殿。
    这是天子寝殿呀!
    之后好半晌榻前都有宫人们细致入微地忙着,换药更衣一概让谢云苔插不上手。远一些的地方,刚为苏衔诊过脉的太医们正低语讨论,她也不好去听。
    待得议定,太医们终于退出去。谢云苔依稀听见他们向皇帝禀话,大抵也是在说丞相并无大碍云云。身处寝殿,谢云苔看不到九五之尊的神情,心下也兀自松了口气。
    陈大夫说他没事,太医们也说没大碍,那应该是真的没大碍了吧!
    又过不多时,宫人们为他换好药也告了退,走在最后的一个阖门前与谢云苔留了话:“丞相大人不喜旁人在屋里守着,殿里就不多留人了。姑娘若有什么事,到殿门口说一声。”
    而后殿里便归于寂静,除却谢云苔与床上躺着的苏衔,再无一个人影。
    谢云苔规规矩矩地立在床边,直至外殿的灯火熄灭。
    皇帝离了殿,至于去何处就寝她就不清楚了,总之她稍稍放松了些。
    又过了会儿,她有点累了。
    昨晚就几乎没睡,今天一个白日也没阖眼,加上方才的种种紧张,现下疲惫一泛上来,就涌得猛烈。
    可宫里规矩严。谢云苔左右看看,与床榻遥遥相对的地方有罗汉床,但想来是皇帝日常所用的,她不敢去睡。
    桌椅她也不敢擅用。
    踟蹰半晌,她望向了床脚的衣服。
    那是苏衔的衣服。现下天还冷,又是进宫,出府自不可能让他光着上身走,是穿着整整齐齐的棉衣来的。但方才宫人为他换药,换过后直接盖好被子,自不必再将这外衣穿上,就放在了床脚。
    她拿这衣服垫在地上睡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吧?
    这念头在她脑中一划即被打消——她想到了那根手指头!
    不行不行。谢云苔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能胆子那么大。
    她于是又硬撑了一会儿,实在疲惫不堪时,只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好在殿里炭火充足,还烧着地龙,地上一点也不冷。只是硬了些,也只好凑合了。
    她这样一睡竟睡得很沉,苏衔在临近天明时再度醒来,首先看到外殿的灯火亮着,约是皇帝在准备上朝。翻了个身,他就看见了床边地上躺着的小美人。
    小美人侧躺着,头枕着手,脸正好朝着他这边。睡容恬静,身子和他上次所见一样,缩得紧紧的。
    可见殿里虽然暖和,睡着了还是觉得有点冷。
    ——是不是傻啊?
    苏衔眼中流露嫌弃。宫里什么没有?是能缺她枕头还是能少她被子?为什么要这样直接躺在地上?
    心思一转,苏衔坐起身,从床边的衣衫中摸出自己的腰佩,从绦绳上解下来,拎在手里,把流苏缓缓地坠下去。
    流苏碰在少女细嫩的脸颊上,她皱起眉。
    他支着额头,闲闲地将流苏扫来扫去。她反应更大了些,抬手扒拉了一下。
    苏衔适时地将流苏悬起,等她的手老实了,再度扫下去,流苏在她脸上打着旋。
    这回她终于醒了,带着三分床气睁开眼,约是意识到环境陌生,她愣了愣。
    下一瞬,她视线猛地上移。
    苏衔嘿地笑了声:“上来睡。”
    谢云苔撑起身:“公子感觉好些么?听闻有太医一直候在侧殿,若有不适,奴婢可随时……”
    话没说完,他眉心狠跳,倏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
    只一瞬而已,方才满满的笑意已尽数扫去,眼中一片阴翳。这神情颇有些恐怖,谢云苔噎声,后脊微栗,一动也不敢动。
    苏衔执着她的下颌,目不转睛地看她,很快确定了——她脸上的红印是指痕。
    “家里人打的?”他冷声。
    “什么……”谢云苔一时不明,转而意识到他再问什么,忙道,“不是。”
    他却仍未松手:“那是谁。”
    “御前的公公。”她不敢隐瞒,“陛下担心公子,急着问话。奴婢心里紧张,一时没答出来,那位公公又有点着急,就……”
    他蓦地松手,翻身下床。
    谢云苔一时怔神,他已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好几步。上身裸着,鞋也没穿。
    “公子!”她赶忙起身,七手八脚地抓床上的衣服,“公子别受凉。”
    苏衔推开寝殿殿门:“殷玄汲!”
    殷玄汲?谢云苔皱皱眉,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或许是御前哪个宦官的名字?
    她没多在意,捧着衣服上前要给他披上,他不耐烦地又喊了声:“殷玄汲!”
    于是在快将衣服搭到他肩上的时候,谢云苔看到皇帝沉着张脸踱了过来。
    心跳陡然一滞,谢云苔在惊悟中慌张跪地!
    ——殷玄汲是当今天子的名字!
    皇帝黑着脸进屋,待得苏衔关上门,转过头沉声:“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有规矩些。”
    苏衔满脸的不在意,垮垮地杵着:“别诓我,我听了,外面没有宫人。”
    外殿的确没有宫人。适才皇帝隐约听到寝殿的说话声,知道苏衔醒了,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但皇帝一指谢云苔:“这不是人?”
    谢云苔顿时战栗如筛,重重叩首:“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我这小通房胆子比瓜子都小,你别吓她。”苏衔不悦地皱皱眉头,上前一扶谢云苔,接着就踱到皇帝跟前,兴师问罪,“你问话就问话,打她干什么?”
    谢云苔一阵眼晕。
    挨那一巴掌时她是心惊,还有点委屈,但现在她觉得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低眉顺眼、又一动都不敢动地用余光觑着,九五之尊的眉头拧起来,她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就听皇帝一叹:“回去好好躺着。”
    “我不。”苏衔就那么戳着,上身赤|裸、还抱着臂,肌肉的线条清晰可见,看着像要打架。
    接着他伸过手,一把拽过谢云苔手里捧着的衣衫:“把我弄进宫干什么?我在家养伤挺好。”
    他实在在御驾前过于无礼,谢云苔长甲在袖中狠掐手指,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吓晕过去。
    再看皇帝,皇帝无可奈何地长叹。并无她想象中的天子之怒,倒更像长辈对晚辈的有气没处发。
    但皇帝的声音终是沉了几分:“好好在宫里养着,不许擅自离宫。”
    苏衔:“凭什么啊?”
    皇帝只问:“多久不进宫了?”
    苏衔:“明明天天上朝啊?”
    皇帝置若罔闻:“除夕宫宴不来,初五也不见人影。”一壁说着一壁斜觑谢云苔一眼,“一来就为个小丫头跟朕吵吵嚷嚷,你说你像不像话?”
    “嘁。”苏衔冷着脸继续自顾自穿衣服,“还怪我了,说了八百遍别管闲事别给我说亲。”
    皇帝:“……”
    谢云苔心惊胆寒地看着,皇帝在那一瞬里好像是有三分理亏的样子。
    紧接着,就闻皇帝松了口:“不说了。好好养伤,你爱孤苦伶仃一辈子朕也不管。”
    苏衔还在继续穿衣服。
    皇帝无奈:“你师父也回来了,你不想见见?”
    苏衔穿衣服的手一顿,瞬间带笑:“想。”言毕便将穿到一半的衣服又拖了,大步流星地回到床上。
    谢云苔却明显看到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衔在故意气|皇帝?
    她懵然,为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苏衔:不是早告诉你了,我叫谁都是连名带姓。
    谢云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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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苏衔躺回床上,皇帝挥手示意谢云苔退下。谢云苔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出,安安静静地一福,提步就走。
    苏衔恹恹地淡看她离开,撇嘴:胆子忒小。
    皇帝沉容走到床边坐下:“怎么回事,刺客到底何许人也?”
    苏衔斜眼:“暗营没禀话?”
    “暗营说只找到一个人,是让你拍死的尸体。”皇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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