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苔略作忖度,咬一咬牙,提步向他走去。
    与府里人借钱,她最先能想到的便是周穆了。他是管家,总比旁人更殷实一些,谢云苔这些日子与他也算熟络。
    “穆叔。”谢云苔上前一唤,周穆一愣:“这么快就回来了?”
    房中,苏衔手中狼毫一顿,眉心微锁,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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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知道谢云苔在与周穆说话,苏衔懒得运功细听,安心等到外面安静了,他一唤:“穆叔。”
    周穆应声进屋,谢云苔怔了怔,也随进去。苏衔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翘着二郎腿倚在靠背上:“怎么了?”
    “没什……”谢云苔下意识地想要隐瞒,然周穆直接开口:“她想问我借些钱,说是给父亲看病。”
    苏衔随口:“借多少?”
    周穆:“两千两。”
    苏衔皱起眉头,谢云苔心虚地躲避他的目光,但他仍定定地看着她,俄而一声笑:“两千两?这是看病还是人已经死了要大修陵寝丧葬一条龙啊——”
    “……”谢云苔死死低着头,不敢回话。
    苏衔面色一厉:“给我说实话。”
    谢云苔肩头一紧,腿上也打了个软,就地跪下去。
    苏衔暗自啧嘴,自顾自抿茶,慢条斯理地又道:“说,不然这就绑了你卖去醉香楼。”
    谢云苔不敢再犹豫,强定心神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苏衔不动声色地一直盯着她,她一开始紧张得不知该将手往哪里放,后来不知不觉地摸到了裙带上,手指搓起了带子,搓出小小一个卷儿。白皙的手指因而变得有点泛红,和她泛红的眼圈一起晕染着她的委屈。
    但等她说完,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笑了声:“告诉过你了,你那未婚夫不是什么好人。”
    语罢微滞,他也意识到了点自己的恶劣。定睛再度看她,她没吭声,低眉顺眼地跪在那里。
    周穆询问道:“公子,您看着钱……借不借?”
    苏衔咂了声:“我不管。”
    又没同他借。
    周穆了然。他清楚苏衔的性子,知道他说不管就真是懒得管,便递了个眼色示意谢云苔退出去,自己也随之退出门外。
    “这钱我借你。”退出院门,周穆一喟,“但我家中钱款大多也是投在外面做生意的,你一口气要两千两我给不了你,一个月要四百余两我倒拿得出。”
    谢云苔泛红的眼中绽出笑意,赶忙一福:“多谢您。我按月给您打借条,来日连本带利还您。”
    “唉,还算什么利息。”周穆摆手,“我不能赚你这钱。”
    谢云苔心中感激,自是千恩万谢,周穆笑笑,并不在意,只让她回房先去歇息,道年后钱庄开了门便去取钱给她。
    谢云苔就依言回了房去,书房之中的人也将目光收回,阴沉地撇嘴。
    无聊。
    这小狗腿真是没有一点为人通房的自觉,点头哈腰地讨好归讨好,想旁的女人一般找着茬地勾引他一点也不会。这般困局放在面前,她竟都不知来磨一磨他,却去与穆叔借钱?
    这通房要来有什么用,抱只猫来都比她会暖床!
    苏衔兀自无语着,谢云苔浑然不知,只觉穆叔答应借钱便又渡过了一个难关,自是一夜好梦。
    而后三四日,府里百无聊赖。
    苏衔素日不爱应酬,朝臣们尽知他的性子,过年也不敢来客套,要一尽礼数也都是将年礼送至门房便走。是以在这原该热闹的年里,府中反倒分外安静,要不是有苏婧这个小姑娘时时缠着苏衔这从天而降的爹,谢云苔大概会有种自己遁入空门在庙中修行的错觉。
    谢云苔很快发现,苏衔对苏婧耐心得很,同时也恶劣得很。耐心体现在若苏婧来找他玩,他一定会二话不说将手里正读的书放下,态度很好地陪苏婧玩上半晌;恶劣之处则在于——这“半晌”里究竟算是他陪苏婧玩,还是他在拿苏婧寻开心,其实很难判断……
    譬如在他喂苏婧吃梅子的时候,他就会让苏婧坐在矮柜上,手里把梅子举得高高的,眯起他那双狐妖般的眼睛:“叫爹。”
    苏婧:“爹!”
    吃到一颗梅子。
    下一颗,他又如法炮制:“说爹最好。”
    苏婧:“爹最好!”
    又吃到一颗梅子。
    第三颗,他微笑:“说爹长得好看。”
    立在旁边的谢云苔禁不住地梗了脖子,不无惊悚地看他。
    苏婧声音清脆:“爹长得好看!”
    苏衔满意地喂给她第三颗梅子。
    谢云苔神情僵硬了半晌都缓不过来,只觉这个人真过分,连四五岁的小女孩都要欺负,又觉这个人真不要脸,竟直言要人这样夸他!
    她能理解苏衔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毕竟她本也是容貌生得不错的人,心下十分清楚一个人若长得好看,自己必不会无知无觉。
    但这样公然索要夸赞,还是太不要脸了,况且他还是堂堂丞相!
    她心中古怪地想着,他在这时回过头:“谢云苔——”她忙回神,他将盛着梅子的瓷碟一递,“不吃了,上盏茶来。”
    “……诺。”谢云苔瓮声瓮气。苏婧过来之前他在写字,她刚换了白衣为他研墨。现下他要茶,她又得去换绿衣。
    苏衔神情淡泊地看着她出去,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他嘴角勾起一弧笑。
    ——重金买来的小通房不让睡,只好欺负着玩了。
    她速度倒快,小半刻工夫就穿着绿衣神情恭肃地端着茶进来了。
    苏衔信手接过茶,吹了吹茶上的热气,朝苏婧一哂:“爹给你画幅画?”
    苏婧眼睛一亮,兴奋拍手:“好!!!”
    苏衔扭头:“研墨。”
    谢云苔眼前一黑,虚弱地颔首:“奴婢去更衣。”
    这几日她都是这般在没完没了的更衣中读过的,多的时候一天要更十一二回,少的时候也有六七回。谢云苔隐约感觉这好像比年前更频繁了些,转念觉得或是过年不上朝,他闲来无事只能品茶写字的缘故?也就不做多想。
    年初五,苏衔又睡到了日上三竿,谢云苔在他醒后照例与两名小厮一并端水进去服侍他盥洗。苏衔近来都睡得很放纵,这样往往越睡越困,漱口洗脸时眼皮一直打着架。
    洗完脸他搁下帕子,谢云苔便要与两名小厮一起将东西撤出去,退至门口扫见人影忙收住脚,转头就见周穆领着一人进来。
    这人又是宫中宦侍的模样,苏衔一见就皱了眉,一头栽回床上躺着:“什么事啊?”
    “哎,相爷。”宦官堆着笑,躬身,“今儿初五,宫里按规矩要设家宴,您看……”
    “没空。”苏衔干脆利索。
    “……”宦官噎了噎,讪讪道,“相爷,陛下可听说了,您这几日都没出门。还听说您每年都有大半日在睡觉,您这要说晚上没空,那可……”
    “是啊,这几日都没出门,都在睡觉。”苏衔撑坐起身,面显无奈,“唯独今日下午有要事要办,不得空了。”
    “……”宦官无语凝噎,哑然良久,泄气地又说,“那敢问相爷有什么事?下奴好与宫里回话。”
    “还能是什么事?”苏衔站起身,踱着步子往屏风后去,“国事啊——我堂堂丞相,得去体察体察民情,看看父母官们有没有好好当差。”
    那宦官眼前一黑。瞧您这借口找的?体察民情什么时候不行,您非得宫里设宴的时候去?
    陛下为什么能容忍他至此啊?
    但这些话这宦官自不敢说出口,就只一言不发地在旁耗着。他想相爷绝不是真的打算去体察民情,他在这儿耗一会儿,相爷或许就抹不开面子只能跟他进宫了。
    不料过了小半刻,相爷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已然衣冠齐整。宦官刚要上前搭话,苏衔一睇谢云苔:“走吧。”
    宦官懵了——还真要去啊?
    谢云苔一僵,低眼:“奴婢去更衣……”
    他跟前最多的差事就是上茶和研墨,她一天到晚不是绿的就是白的。可她还为过年备了颜色喜庆的新衣呢,只好趁早上这会儿穿上一穿。
    但要随他出门,得换蓝衣。
    苏衔睃了眼她的一身樱粉,面无表情:“不必了。”
    这小狗腿穿得粉嫩嫩的也怪好看的。
    言毕但见小狗腿讶然抬眸:“……当真?”
    “嗯,走了。”苏衔皱起眉头,不再多看她,举步往外走。
    她眼中那份不信任是什么意思!
    二人就这般出了府,周穆亦同往,那宦官灰头土脸地也只得离开。谢云苔并未多问苏衔要去哪儿,直接与他一起上了马车。这一路的路程却很长,谢云苔不知不觉有了困意,不多时就昏睡过去。
    直至车夫勒马引得马车一晃,她才又再度醒来。
    “……到了?”谢云苔脑中发懵,呢喃询问。苏衔并未理她,径自下车,她定住神,忙随他一起下车,定睛间惊见这是嘉县。
    苏衔睃了眼面前的小路,又看看她,口吻随意:“我记得你也是嘉县人?我有事要找县令,你不必跟着,先回家吧。”
    谢云苔心头一喜:“诺!”
    能回家她当然高兴呀。那日若不是心中急着想将筹钱的事定下来,她原也是要在家多待两天的。
    苏衔淡看着她离开,心下冷涔涔一声笑:呵,就这么不爱在他身边待着?
    小狗腿没心没肺。
    他一壁想着,一壁与周穆一道气定神闲地往前走去。嘉县他不曾来过,也不知县衙在何处,沿途问了三四回路才终于找到。
    过年时朝中百官都要歇一歇,县衙也大门紧闭,没有急事是不会开的。
    苏衔目光落在门边鸣冤所用的大鼓上,勾唇一笑,拿起鼓槌,咣咣狠砸。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时说好的四天日九终于完成啦!【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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