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无虞抄起桌上的书就朝他扔了过去,冷哼着道:“要是公主那么容易见,我至于自个儿琢磨吗?”
    景安身手敏捷,将那飞过来的书一把接在手中,笑呵呵道:“那也是,难得世子爷春心初动,却不料处处碰壁,这要是让漠北的兄弟门看见,指不定得怎么笑您呢。”
    在景无虞吃人的目光瞪过来前,景安连忙将手中的书端正放了回去,而后虚行了个礼,“您慢慢想,小的就先出去候着了。”
    景安离开后,景无虞这才伸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虽然同骆思存隔得近了,但想要见她同她说话,仍是关山阻隔,十分不易。
    早上这一面,可是他等了大半个月才等到的,却也没能跟她聊上两句。更别说她知晓他的住处后,出行必定会更加谨慎,届时想再见她,就更难了。
    不过,他景无虞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妥协的人,既然没有条件,那他只好自己创造条件了。
    *
    骆思存回府后,便开始着手筹划起囤粮之事来。
    将那群难民送返一些,收留一些,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且这事做起来竟比她想象中还顺利许多。
    被她留在农庄的人,她已一一询问过,一些是小门户里的丫鬟随从,一些则是乡村里能使力又淳朴的农户,都是些上道的人。
    这些人经过指导训练后,被她派到京城以及周边乡镇收购粮食,同时暗中派了人盯着,以防他们图谋不轨。
    虽说私自囤粮是国之大忌,但他们好在人多,又是生面孔,长得还憨厚老实,几乎少有人起疑,就算起疑也无甚紧要,能查到的也只有那座农庄,但那农庄也是她以别人的名义租过来的,怎么查也不会查到她头上去。
    如今天灾不断,粮食紧缺,到时灾情爆发,各地粮铺势必都会哄抬粮价,她虽不指望收购得来的这些粮食够饥民温饱,但却仍是大有用处,至于到底有何用处,端看短短时间便拉拢了户部的盛初寒有何动作了。
    这日,骆思存刚用过早膳便忽起北风,拒霜欲回房去拿斗篷来给她披上,以防着凉。
    却在经过院子时,见一顶老鹰形状的风筝从隔壁那方飘来,而后颤悠悠地落在了她前面不远处。
    她走近一看,发现那风筝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应当价值不菲,她正琢磨这是谁家的,下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隔壁院子的主子是谁。
    她木着脸瞪着那风筝,想到骆思存上次对待景无虞的态度,不知当捡还是不当捡。
    捡呢,又怕她家公主怪罪;不捡呢,又怕耽误了公主的姻缘。
    一咬牙,她决定不捡了,随它去才最好,然刚一提步,却还是没忍住将那风筝捡在了手中。
    这厢拒霜刚拿了斗篷往前厅去,那厢景无虞已经登门拜访,请求门口守卫向骆思存通传了。
    骆思存坐在主座上,嗑瓜子的手一顿,睨着下头的人道:“你说什么?”
    那守卫吞了吞口水,重复道:“平北王府世子求见,说是,有东西落在咱们府上了。”
    “什么东西?”
    “世子没说,只说这东西对平北王府来说十分重要。”
    沉吟片刻,骆思存将瓜子放回盘里,抹了抹手,暗道不知景无虞又想耍什么花样。
    她知晓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即使闭门不见,也一定会另寻他法,是以手一摆,吩咐道:“请他进来。”
    她倒要看看,有什么对平北王府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她的府上!
    景无虞来得很快,他一见到骆思存,便粲然一笑,心中欢喜全都刻在了脸上。
    行完礼,骆思存吩咐下人为他赐座奉茶。
    景无虞颔首致谢,含笑道:“多日不见,公主别来无恙。”
    骆思存却冷声道:“你别来,我便无恙。”
    他啧了一声,慢悠悠道:“这……恕在下做不到。”
    “说吧,”骆思存斜了他一眼,“来我府中找什么?”
    “风筝啊,怎么,贵府竟无人见到吗?”景无虞疑惑道。
    “这都快入冬了,你放什么风筝?”
    说到这里,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拿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莫非你还在自家院子里放风筝?然后风筝还不小心飞到了我府上?”
    “公主说得一点也不错,”景无虞桃花眼弯了弯,“虽说值不了几个钱,但这顶风筝却是以我景家世代相传的族徽为形所制,于我来说意义非凡。”
    这么怕丢,那你还放?搁箱子里压着不好吗?
    骆思存听他满口胡诌,只觉得自己耐心都被磨尽了。
    正想寻个理由将他打发走,却见拒霜耷拉着脸回来了,怀中抱着她的斗篷以及……那顶“意义非凡”的鹰形风筝。
    骆思存一乐,连忙招手将拒霜喊了过来,而后指着风筝对景无虞道:“喏,你的风筝,帮你拿回来了,世子可还有事?若无事,那就慢走不送了。”
    景无虞端起茶抿了一口,从容道:“我可从未说过,此行是来取这风筝的。”
    骆思存不说话,脸上也渐渐失了笑容。
    “公主莫恼,”景无虞对着风筝抬了抬下巴,“你可知这风筝的形状是何物?”
    “鹰。”骆思存干巴巴地开口。
    “那可知我景家以鹰为徽是何意?”
    “不知。”
    他顿了顿,而后站起身来,从拒霜手里接过风筝,看着她,正色道:“一旦认定目标,泰山压顶腰不弯,惊涛骇浪脊不断,矢志不移死不返。这是鹰的象征,也是我们景氏儿郎毕生追逐的信仰。”
    骆思存微微怔愣,见青年慢慢向她走近,而后将鹰形风筝放在了她的手中,轻声道:“风筝既落入你的府中,那这只鹰便是你的了,以后也都会是。”
    骆思存因他的逼近想开口喊拒霜,却发现拒霜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她迎上他的目光,想从里面找到些别的东西,这样便可叫她不会这般愧疚。
    可他的眼底太过澄澈,愣是让人看不到一丝旖。旎的心思,里头的认真和小心翼翼,仿佛寒夜无声飘落的雪花落在她手心,又仿佛看似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海面将她淹没。
    骆思存面无表情且一动不动,就怕不知于何处泄露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叫眼前这人有了更进一步的勇气。
    也许她的确应该换一种眼光去看待景无虞,把他从遥远的童年记忆里剔出来,以初相识的身份心平气和地同他相处。可是爱一个人,着实太累,再来一次,那会要了她的命。
    景无虞的确不会是盛初寒,但她如今,却已不再是十五岁时的她。
    良久,骆思存平静出声:“你何苦呢?”
    景无虞扯了扯嘴角,目光定在她身上,似笑非笑。
    若非脸上那两朵不甚起眼的红云,他几乎就相信骆思存完全无动于衷了,于是他看着她道:
    “你若给我一个机会,那便一点都不苦。”
    作者有话要说:
    能看出来吗?
    我们的公主开始动心啦!!!
    嘻嘻嘻,又进步了一点点。
    第26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这种沉默让景无虞心里发怵。
    他面上含着笑,负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手心里一阵凉意,就像等着宣判的囚犯,又像献上全身家当的赌徒。
    骆思存身子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决意回京那天的踌躇壮志和雄心万丈全部都涌回了胸口,那里被砰砰重锤,涨得满满的。
    四个月前,他还在漠北的平州,同骆思桓一起为着如何对付那些令人头疼的北蛮部族而焦头烂额。
    平洲周围好些个城镇都被北蛮人抢劫一空,导致无辜百姓丧命,他们还抓了许多妇女回去,待她们身子不行了又给支离破碎地扔回来。
    军中每个热血之士无不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驱逐北蛮,把这些禽。兽驱赶到极北之地,叫他们再也不敢进犯中原。
    景无虞和骆思桓商议一阵,决定自己做饵,深入漠北,诱敌争斗,而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景弘考虑到骆思桓的安危关系,迟迟不愿松口放他们做如此冒险之事。
    所以景无虞决定自己去。
    他只带了八百轻骑,利用自己多年来对漠北地势的熟悉,深入腹地,打一枪换一地,愣是将好几个北蛮部族引在了一起。
    景无虞身为漠北战神景弘的嫡长子,在这些北蛮人眼里就是香饽饽一块。
    若是能活捉他献给北蛮王庭,那就是大功一件,必定获得封赏无数,他们再也不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跑到大梁地界抢夺食物和女人。
    每个部族都想为自己的族人立下此功,意见便会出现分歧。
    一群人将景无虞的八百轻骑逼到退无可退时,景无虞寥寥几句将战功问题抛了出去,北蛮人也因此争执得愈发激烈,争到最后反而相互打了起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
    然当大部分人都头脑简单时,总有人会显得格外聪明。
    他们终于发现这是景无虞的挑拨离间,可惜为时已晚,八百精锐像一群势在必得的老鹰,他们战旗高扬,上面一个大写的“景”字鲜艳夺目。
    战力被削减后,这群北蛮人被杀得片甲不留。
    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人逃跑,他们直到死也高昂着头颅,挺直着胸膛。
    景无虞司空见惯一般,看着手下清点数目,不为所动。
    毕竟,若有朝一日他景家儿郎不幸战死沙场,他们也会如此,不弯一寸脊骨。
    以少胜多,本该大胜而归。
    景无虞也预备收兵回城,然他们运气实在不好,紧接着又被黑压压的一群北蛮人包围了。
    还是同一个部族的,景无虞粗略数了数,大约有四千人。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他回头去看,身后八百个兄弟目光坚定。
    这便够了。
    他迅速制定作战计划,准备放手一搏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就在此时,骆思桓领兵来了,不多,也是八百人。
    但一千六的景家精锐对四千蛮族,于他来说,足够了。
    背水一战前,骆思桓对他说:“景兄,我有个妹子,很讨人喜欢,若此战得胜,凯旋之后,我便将妹妹撮合予你,可好?”
    他问:“哪个妹妹?”
    骆思桓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最漂亮的那个。”
    看着前方吼声震天的蛮族,想到放在心底五年的姑娘,景无虞唇边笑意清浅,眼中却热血沸腾起来:“那便,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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