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运好似没有看到法家读书人的反应,继续讲话。
    “我们不去管法律,只看原始的规矩。若再进一步思考,原始的规矩源自什么?”
    “源自生存?有许多规矩其实并不影响生存。”
    “源自平息争斗?我们考察原始社会,会发现,原始社会的人与人之间更加平等,他们甚至不存在私有物品的概念,一切东西都是集体的,争斗其实很少。”
    “源自神赐?”方运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我们人族历尽无数磨难,无数先贤用尸骨铺就进步之路,让我们发展到今天,获得无数成就与功绩。若我们厚颜无耻地宣称这是神赐,那便是在玷污历代先贤,等于把他们挫骨扬灰,等于否定我们的血脉,否定我们的智慧,否定我们人族存在的理由!既然一切都是神赐,要人来做什么?人又做了什么?这样的人,连虫子都不如,连蝼蚁都不如!所以,我不希望人族有这种声音,说那种话的人,是人族进步失败的产物,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台下的读书人纷纷点头,认可方运的话。
    “言归正传,我们仔细研究便会发现,我们古老的先祖,在制定规矩的时候,必然会考虑到许多因素,这些因素中,确实有生存,确实有争斗,但因为因素众多,其中的所有因素都无法成为原始规矩的源头。那么,我们继续推断,是什么让那些制定规矩的先祖要考虑如此多的因素?或许会有人想,规矩随便定就好了,有人倒霉就倒霉,有人因此做坏事就做坏事,孩子被欺辱无所谓,老人被杀死也无所谓……”
    方运故意停顿数息,然后继续道:“听到我说这些,你们内心自然会有一些抵触,认为这些不好。你们看,这就是重点。我们其实在遵循一种潜在的标准去判断,尤其方才诸位在判断这些事的时候,恐怕大多数人不会考虑这是否合法,而是觉得不好,不合情不合理。那么,我们自然得出结论,这种标准,是道德。”
    “我们的先祖,是根据我们的道德去制定原始的规矩,而原始的规矩,影响了现如今的法律。所以,法律的起源,是道德。”
    会场内鸦雀无声,有人深思,有人赞同,有人却露出质疑之色。
    方运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我并非对法的起源盖棺定论,我只是谈一谈我个人的见解。至少目前为止,谁也不能否认道德是影响原始社会规矩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我已经见到台下许多人不服气,毕竟,在众人的认知中,儒家最重视道德,礼殿也重视美德与德行,而且,目前有一部分法家要让法律完全脱离礼教,完全断绝与道德的关系。但实际上,每个人都被道德影响,哪怕是不道德。”
    “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我们不考虑道德,仅仅从没有感**彩的文字内容来看待shā're:n,那么,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被害人死了,因为没有道德作为标准,我们放弃了感情,放弃了情理,只是从纯粹的中立角度去看,我们对所有凶手的判决,所有的量刑,都应该是一致的,因为过程都是shā're:n,结果都是人死。”
    “但是,实际情况是,我们是有感情的,我们是有道德的,所以在针对误shā're:n、正当防卫shā're:n或残酷恶劣的手段shā're:n,其量刑是不一样的。若是法律不考虑感情与道德,仅仅按照法律本身来判断,实际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如果我们真制定一部不考虑道德和情理的法律,那会成为人类的末日。”
    “这时候,我们要说一说量刑。目前法家人大多数支持‘报应量刑’,这个无须过多解释,仅仅从字面上的意义便可以看出,这种法律的量刑是根据其犯罪行为量刑,是对罪犯的惩罚,罪行重,惩罚就重。很显然,惩罚做坏事的人,源自人的道德。”
    “但是,还有极少数法家人认为,量刑不应该考虑道德,法律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防止犯罪、阻止犯罪。但是我们如果仔细思考,便会得出一些荒谬的结论。比如,一个人杀了人,那么为了防止他再犯罪,判他流放十年。那么,如果一个人说要shā're:n,或者可能要shā're:n,那罪行岂不是应该等同?”
    “如果判决是为了防止一个人再犯罪,那就无法决定判罚多少年,因为,谁能确定‘凶手什么时候不再犯罪’?是凶手自己,是大理寺卿,还是众圣?我可以不容置疑地说,众圣都做不到。如果众圣能做到,那一定是掌拍死凶手,然后说,从现在开始,保证这个凶手不会再犯罪!”
    “当然,也有和事佬,要折中,认为量刑既要考虑惩罚,也要考虑预防阻止,那么,一切还是回归之前,法律,终究是要借助道德。道德判定正义的法律才是法律,不正义的法律,是少数人利用法律来维护自身利益,正如奴隶主规定奴隶们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听到这里,非法家人都觉得方运的话通俗易懂,把相关的东西讲得很明白。
    但是,众多法家人的情绪出现明显的波动,因为他们隐约觉察到方运的目的。和之前的反对与质疑的情绪不同,这次许多法家人竟然隐隐期待。
    方运继续道:“我们谈完了法的来源,谈了法律受什么影响,那么,我们现在应该考虑,谁能制定法律,法律为谁制定!”
    在众人的期待中,方运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在谈制定法律之前,我引用韩非子韩圣在《五蠹》中的一句话,‘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这句话的前文在说,韩非子认为,原始时期,有巢氏教人在树上造屋,燧人氏教人钻木取火,所以人们尊敬爱戴他们。但是,若是到了夏朝,还有人用古老的方法造屋,在钻木取火,一定会被大禹嘲笑。如果到了商周,还有人认为治国第一要务是治水的话,必然会被商汤和周武王嘲笑。那么,回到这句话,如果现在还有人推崇尧、舜、汤、武、禹等人的治国之道,一定会被现在的众圣嗤笑。真正的圣人不会期待照搬古代的方法能解决一切,不会完全遵循陈规陋习,而是应该根据现如今的实际情况,制定相应的治国之法。”
    “那么,我想问诸位,韩圣在说什么?”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瞪着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方运,想要得到答案。
    “天变不足畏!”
    “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
    方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会场响起,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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