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保无罪释放,李乡宦被判入狱。
    张家姐妹欢欢喜喜拜别官差,回返家去。又是一个完满结局。
    戏文是最讲究善恶分明,正义昭彰。
    看客们对结局心满意足,哪怕浮世诸多苦难,这一方小小戏台总有丝安慰可以寄托。
    老人吸一口旱烟,脱落好几颗牙齿的嘴巴蠕动和青年感叹:“总是好人有好报的,且看着哩!老天爷不会放过那些个坏家伙的。”
    身在关帝庙,关公老爷嫉恶如仇,定不会容许这邪佞横乱,众人心中敬畏,自觉得生平没做过恶事,朝着被锁的正殿拜了拜,发愿以后多行善事,保全家平安。
    遗光和陆金也朝着正殿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已经被栅栏围了起来,日头照不到的地方黑洞洞的。
    这是杨老爷发愿供奉了一尊小像斋戒,因此闭庙叁天。
    杨家药店常常组织义诊,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况亳州城的民众白白看了他的戏,也都无话可说。
    曲终人散,遗光二人随着人流慢慢朝出口走去,一路上谈着看戏的心得,浑然没察觉身后有人悄悄缀了上来。
    正拱门左右各站着个青衫,眼睛炯炯的看着过往行人。
    他俩方跨过门槛,却被拦了下来。
    那人上来拍了拍陆金的胳膊,陆金停住了,两个人好奇的看着他。
    青衫看了眼陆金,视线又移到遗光的面上,沉下来:“这天气这么炎热,怎么还蒙着脸。”
    原来是为这。
    陆金解释:
    “我妹子身体不好,又闻不得烟味,所以带着头巾挡挡太阳也隔些味道。”
    听着很有道理,青衫点了点头,却还是说道
    “今天官老爷都在这里,我们办差也要用心。这样吧,你让你妹子解了头巾,确定没什么问题,我们就放你们过去。”
    话说到这里,如果还是拒绝,未免要引人怀疑。
    遗光看了陆金一眼,心里想着,皖地如今还是一方太平土地,总不可能有和日本人勾结的,再说他们今日便要离开了,总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吧。
    陆金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便点了点头。
    远远的角落,站着个人,正兴致勃勃看着这边的场景。
    等到遗光低头解开头巾,露出一张雪裹琼苞的美人脸面,目光一亮。
    暗忖道
    “陋室明娟,不吝于此。果然没看花眼。”
    陆金见眼前男人惊艳痴迷的嘴脸,心里不痛快,扯起遗光的胳膊
    “既然看明白了,我们走了。”
    等人影远去,消失在人群里,青衫才回过神来,大脑恢复运转,突然想起主家的吩咐,和同伴一说,快步坠了上去。
    遗光和陆金大步往大道上走去,他们刚才合计,觉得有些奇怪。
    出门在外,谨慎第一,二人决定也不必休息,赶紧出发。
    正走着,背后突然冲撞上来个人。
    遗光被撞了一下,差点跌倒。
    陆金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两人站稳,看见地上倒了个人,哎呦哎呦疼的叫唤。
    只见他身形瘦小,裹着件破破烂烂的布衲衣,脚上套着双草鞋,其中一只带子扯断了,散在地上,露出只骨瘦嶙峋的脚掌,看着穷困可怜,让人心生不忍。
    陆金见惯了穷苦可怜人,到还好,因为他莽撞撞了人,还想要说上一句。
    遗光心软,想着也没有受伤,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算了。
    ”幸亏我妹子心善。”他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无赖汉。
    两人绕过去,躺在地上的人心里默念
    “一,二,叁!”
    果然,不出叁下,遗光摇摇晃晃,突然倒了下来。
    陆金骇了一跳,抱住她的身体,只觉得她软得像根面条,直往地上坠。
    “遗光!遗光!”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可后者只是强挣着睁了下眼,眼神涣散,最后竟然昏迷过去。
    陆金心头狂跳,飞快扫视了下四周,这地偏僻,街上只叁两个行人。突然,他陡然一惊,刚才那撞人的无赖汉哪里去了?
    像是呼应他的想法,大街上突兀响起马哨声响,
    一头棕色大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飞速朝他的方向冲来。
    若不避开,只怕被踏上一脚非死即伤。
    陆金身姿灵敏,抱起遗光往街角倒地一滚,千钧一发之间,斜刺里,奔出一个瘦小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遗光从陆金胳肘里一扯。
    大马已经近在咫尺,那小人背驼着遗光被马上的人一拉,像只轻盈的燕子飘身上了马背。
    二人得手,发出得意的一身呼哨,马得人令,撒蹄狂奔而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陆金奋力一跃,只摸到一阵马后轻烟。
    等尘土积淀下来,只剩下远远如墨的一点影子了。
    “啊!”
    陆金狠狠锤了一下地面,只觉得心神俱裂。
    那青衫,躲在角落,惊讶的目睹遗光被劫。
    不敢耽误,转身飞快往回跑去。
    ”你说什么?”
    杨德泰正陪着父亲和市长说话,见长随瑞宝悄摸过来,便告诉了他这样震惊的事情。
    他面上功夫滴水不漏,托词走了出去。
    等仔细听完了下人的回报,沉吟许久。
    青衫偷偷瞧着主人倚着栏杆,天光将他一身宝蓝刻丝的名贵衣裳照出鳞鳞波光,福寿暗纹若隐若现,他白玉般斯文的面皮笼在日光里,看不真切。
    那修长手指搭在栏杆上,发出点扣扣的声响。
    青衫悚然一惊,忙低下头去。
    “瑞宝,你看这伙人的装扮是不是像张寡妇?”
    瑞宝面上一惊,想起这号传奇人物的身世。
    张寡妇听起来无害,却是个土匪头子。
    其出生的豫地,匪患在西北都是排的上号的。
    而这个张寡妇在豫地大小的土匪里又是排的上号的。
    况且她是个女人,还是个老太婆,就更有了传奇色彩。
    据说这本是个可怜人,丈夫早死,拉扯大叁个孩子。
    大儿子为了口吃的,被地主作践,一怒之下上了山。还没等报复地主,反而被仇人买通了手下,叫人下了暗手一命呜呼。
    张寡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断了家里的顶梁柱,再熬不下去,带着余下的孩子也落了草。
    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厉害,更何况,她心思细腻又口齿便捷,不过几年就带人杀了地主报了大仇。
    她几个孩子在土匪窝里长大,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娘几个一条心,很快就占下山头,打下了自己的名头。
    而杨家身在皖地又怎么熟悉这豫地的土匪?
    还是因为这张寡妇颇有经济头脑。
    她知道豫地池子就那么大,几十几百个土匪帮再如何搜刮,也再多不出油水。
    而皖地商人多,便是亳州药商,年年都要来豫采购山药等药材。还有别的皮毛商人,来豫地也需经过此处。
    只不过徽商团结,自己几十条枪也干不过一个大药商。
    所以她一面占据周口,又伏低做小,派人与亳州等地的大商人去信,只需要每年一笔保护费,便保他们在自己山头附近的平安。
    西北匪患如草,炊之不尽灭之不绝。
    商人求稳,张寡妇求利,两者一拍即合。便是半亳州之称的杨家暗地里也送了他们好几年的保护费。
    瑞宝是知道这些的,他想了想,说到
    “这回怕是张寡妇的二女儿张大红,上次抢山头,她弟弟输给了她,现在寨子里已经是她说了算了。”
    “张大红……”
    杨德泰仔细回想同这人曾经打过的交道。
    这张大红是张寡妇唯一的女儿,可比她的兄弟都要能干。
    不但能干,她还特别狠,睚眦必报,十足的小人。
    这种人招惹了可不划算!
    况且,他想起传闻里她特殊的癖好。
    斟酌许久,终于还是叹了一声。
    “哎!罢了。”
    这是放弃了?
    瑞宝心里想着,悄悄看着他的面色。
    杨德泰感叹过后,便挥了挥手让青衫退下,自己转过身又走进了室内。
    爷真不愧是老爷看重的,女人和钱,谁轻谁重,心里有一杆秤呢!
    瑞宝瞧着他的身影,心里佩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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