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一桩心事,却有另一桩要紧的事情等着去做。
    那天离开,情况紧急,遗光只留了个字条在桂花树的树洞里。
    她走的匆忙,来不及与齐贵叙话,但是料想,他耳聪目明,第二天也一定能够听到她离开的风声。
    以他对自己的理解,必然会去这个暗地传消息的树洞找找是否有只言片语。
    如果看到了,凭借他今天在军署的职位,只怕真的能够帮她。
    梅洋百货,
    遗光和陆金坐在一街之隔的茶室里,隔着衣着鲜艳的人潮盯着门口的方向,不敢错过一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天边红霞如卷如织,将另半面天空晕染出金光,夕阳照射在行人疲惫的脸上,有轨电车,叮呤当啷的声响,伴着人力黄包车夫的急促的脚步声,绘出一幅沪上傍晚再平常不过的景色。
    陆金的视线再一次从一个疑似小凤的女孩脸上收回,他悄悄看了一眼遗光。
    窗户折射出的橘黄色光线将她的面目都隐秘在其中,使得他这个坐在对面的人也看不清楚其面容。
    但是,他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失望和难过,
    那根纤细洁白的手指从白瓷茶碗上垂落下来,蜷缩在黑漆的桌面上。
    像一瓣脱水的玉兰。
    他有心想要说着什么,张了张口,却觉得干涩。
    我真应该将她带出来吗?
    让她离开孩子,连一直在身边侍候的仆人也没有了?
    她是被照顾着长大的,革命道路那样艰辛,她真的合适吗?
    无数的担忧,怀疑,经过一天的等待酝酿幻化成锁链捆绑拷问着他的心。
    遗光没有说什么,等到华灯初上,甚至还提前站起来,冷静的结了茶钱。
    从茶馆走出来,夜风扑面吹过来,她甚至打了个哆嗦。
    遗光伸出手摸了摸面庞,竟然是滚烫的。
    她吁了口气,看见陆金脸上的关怀
    “要不找个地方再等等,或许是不容易出来。”
    遗光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她正想说些什么,下摆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扯了扯。
    陆金脸色一变,快速出手,从遗光身后揪出个人。
    路灯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来,那是一个一脸惊魂未定的小男孩。
    褴褛的衣服,脏污的脸蛋,是一个小乞丐。
    他看了看遗光的脸,飞快朝她怀里塞了个东西,扭头就跑了。
    遗光下意识接过,是一张纸条。
    小巷里,一盏路灯悠悠的放射出光明。
    遗光展开纸条,齐贵的字迹跃然纸上。
    看完内容,她缓慢平静的将纸张顺着折痕重新迭好,再仔细的放在了背包里。
    陆金看着她的表情,迟疑着问道:“是,走不出来吗?”
    遗光摇了摇头,她的面目被直射的路灯打的惨白一片。
    “不,不。
    小凤她,
    说要替我照顾星之佑。她不走了,说等着我,到时候把她和星之佑一起接出来。”
    她未曾开口的是,自她走后不过几个小时,从万里之遥的日本东渡了几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他们是藤原家的长辈,背负着两家联姻的目的,先来此为助阵。
    这样的架势与决心,只怕藤原蓿口中几个月后的婚礼确实是真实的了。
    齐贵本来想趁乱将星之佑偷出来,可奇怪的是,哪怕在与亲人重逢这样私密的场合,藤原蓿竟然将哭闹不止的婴儿也带上了。
    人算不如天算,就像一个马蹄铁会造成一个国家的灭亡。
    而遗光的计划里,因为这出乎意料的一环,却将痛失孩子和如同妹妹一样亲密忠诚的仆人小凤。
    这纷乱的年代,人命如浮萍般生不由己,不知何日能够重逢呢?
    ————
    婴儿的哭声像是一面小鼓敲击着屋内人脆弱的耳膜。
    一名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解下迭在胸口的方巾,借擦拭鼻子的空隙朝那噪音的制造者投去不耐的一撇。
    她是千条沛子,藤原蓿母亲自娘家就侍奉的老仆人。
    这次代表藤原家为小姐送嫁。
    千条不解的看着一向缺乏耐心的少主人挥了挥手,又从千贺手中把孩子抱了过去。
    虽然姿势又些生疏,可看的出来是用心学过的。
    她的脸上浮现起惊讶,
    “小姐,恕我直言,这孩子听说是管将少将与一个卑贱的支那女人生下的私生子。您何必如此仁爱的对待他呢?”
    藤原蓿看了眼哭得脸庞通红的星之佑,这孩子,自从来到这里,就日夜啼哭不休,连奶也不喝,本来以为没力气了就不哭了,可是现在连嗓子都哭哑了,却还是哭个不停。
    她有些气馁,却在听到家仆的疑问,心里的那股日夜照顾孩子的疲惫挫败都化作了深深的愤懑哀怨发泄了出来。
    于是,千条震惊的听到藤原蓿诉说自己上次生病后不孕的结果。
    极端的惊讶过后,她很快的冷静下来,抬起头,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仆人们都被打发出去了,高丽纸糊的窗扇透不出一丝隐约的人影。
    她的心稳了下来,却依然凑过身体,极轻的询问:“大人和夫人可知道这件事情。”
    藤原犹豫着,艰难的摇了摇头。
    千条呆了呆,脸上露出一丝不赞同:
    “小姐现在是打算把这支那女人的孩子抱过来养?这件事情这么大,夫人和老爷迟早会知道的。他们早点知道还可以早点帮助您。要是夫人出手,她会给您准备一个家世清白的女人,生了孩子就把母亲赶出去。这样谁都不知道,您就会是孩子亲生的母亲,这难道不比这个私生子更好吗?”
    藤原蓿摇了摇头
    “我都想过,全部都想过。可是管将凭什么要配合我呢?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不能生育,如果管将家知道了,他们还会愿意要一个石女做家族下任族长的夫人吗?”
    千条楞了楞,很快肯定起她来
    “您现在做的就很好。我们到时候还可以将身边的女仆抬做妾室,这在贵族家很正常。等她生下孩子,你再抱到身边养育,这样把孩子和孩子的母亲都抓在身边,反而对您更加有利。那个时候,您也算有了长子,又结婚多年,站稳了脚跟,管将家也奈何不了您了。”
    千条的肺腑之言句句都是为她考虑。
    可是藤原蓿抱着孩子,头却摇的更加迅疾。
    “不。千条,您觉得我的不孕是什么造成的?”
    千条呆呆的看着她,
    小姐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但是突然间生了一场病,反复了很久,他们都以为好了。
    结果却,
    遗留下这样严重可怕的后遗症。
    可怕到小姐宁愿一个人承受恐惧也不敢告诉父母。
    她的面色渐渐的变得沉重,目光像跳动的灯火因为猜疑而闪烁明灭。
    突然,她瞪大眼睛,声音却仿佛濒死之人的低吟
    “您觉得,有内鬼?”
    空气仿佛都低了几个度,在这一片粘稠的沉默里,藤原蓿点了点头。
    她想起那男人提示性的引导,心里带着点迟疑的分享了自己的思考。
    千贺听完,在长长的思索后表示了赞同。
    “您可以小心一些。这确实是有道理的,您的突然生病,现在想来的确非常蹊跷。”
    猜测得到了肯定的藤原蓿却并没有高兴,她的心好像被坠上了一道更深的枷锁。
    那些身边人熟悉的脸孔一个个在她脑海中快速的闪过,她将目光投向光洁无物的纸窗之外。
    门外站着的都是她的心腹,可这薄薄的纸墙却好像将心隔阂了起来。
    如鲠在喉,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此刻的藤原蓿,未曾知道,这猜忌如苦酒在日后的日日夜夜,会让她寝食难安,备受煎熬。
    而此刻,为了争取这在母亲心中颇有分量的仆人的支持,她需要打起精神再做努力。
    “而且,”
    她再一次否定,认真的道
    “晖君,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人。他也很喜欢这个孩子。我主动把孩子带在身边,管将家的长辈会心疼我,觉得我受了委屈,那华国女人不用我开口,出于补偿和给藤原家交代,他们也会主动的帮我铲除了。
    没有了她,等星之佑长大了,他会以为我是亲生母亲。而日久天长,晖君看到我这样爱护他的孩子,那个华国女人渐渐会在他心里淡去,我的形象会在朝暮相处取而代之。”
    藤原蓿静静的说出这些在回去日本的时候,被叶竹明说服的道理。
    看着精明的老仆人不住点头赞赏的表情。
    她觉得手里的婴儿像是有千斤重,直坠得她的手要断裂般的疼痛。
    可即使如此她咬了咬牙,还是坚持着,甚至五指用力,将孩子软软的身体圈的更紧了一些。
    她在心里像是对自己注解,
    她其实,要的从来并不只是管将妻子的身份。
    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他的心啊。
    可是这样卑微的话语,
    骄傲如她,怎么愿意低头剖析给外人闻听呢?
    ………………
    终于还是重新写了,我的电脑不是死机。
    我高看它了,它原来,是死了。
    开机都开不起的那种。
    ok,我当它提前冬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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