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响声之后,堂中已然沉寂了下来。
    白慕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五指有些疼痛,这股疼痛顺着指尖牵扯到心脏。万籁俱寂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沉重起来,好似有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努力平息内心的情绪,铁青着脸问:“怎么那么快?”
    黯然地垂下眼眸,他伸手将唇角的血丝抹去,回过头来,道:“我与他结合了。”
    一阵吸气声在耳畔响起,脸上接踵而来又是一阵疼痛。
    “荒唐!荒唐!”怒及的白慕渊气得双目通红,“我都养了些什么混账东西!”
    白落雨也不反抗,只是沉默地垂下脑袋,任凭白慕渊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你明知他魂魄脆弱……混账东西!”白慕渊怒吼道。旋即阖了阖眸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即使如此,他体内的灵力也不该全部消失!”
    “在离开泉亦山之前,成风被罗言无意中伤及脏腑,虽然我用本源力量修复好了,不过在那一击中成风的魂魄也被波及到了,在那时候魂体便在开始互相排斥了。那日成风从如渊殿离开时候遇见了师父和师叔,师父……一眼便看出来了。”白落雨痛苦地说。
    沉默了良久,白慕渊身体僵直,无力地朝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罗言他……”罢了,“你……找到办法了吗?”
    其中恳求与期许的意味让白落雨全身一震,却仍是摇了摇头,道:“在外的七年中,师父一直在陪同我找法子,却都是空手而归。师父当年被毁去肉体,魂魄也有受损,在父皇的震慑下,仙帝使用秘法将师父救下了,我本以为仙帝应当是有办法的,不过,成风的魂魄从在娘胎里就是破碎的,根本无法修复,一旦他的肉体死去,他的魂魄也会立即化为齑粉。”
    万念俱灰,让两个寻常时候镇定自若的男子都绝望下来。
    “如惠死了,成风……也要同他一般吗?”似叹息一般的声音。
    “要是,你从来都没出现过,他们就都不会死了。”陡然凌厉的声色中都掺杂着一丝无力,他苦涩地笑。
    堂中跪着的身体却是慢慢地颤抖起来,深沉的眸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丝迷惘。油然而生的迷惘让白落雨陷入自我厌恶当中。
    万年来如梦如醒的沉睡,分明是闭着眼的,四周的一切却像是直接印入他的脑海中一般。他不知自己是什么,也不知不远处一直沉睡着的男子是谁,他试过说话,但是,他不会。那个地方没有日升月落,永远都处于一片光亮之中。
    他习惯了发呆,但其实他一直都在沉睡的,哪怕他对周围的感知十分真切、十分清晰,事实上,这万年来,他都是在熟睡之中的。但意外的,哪怕是沉睡,周围的一切都能够准确地被他感知到。
    如流水般缓慢,如疾风便迅速,这就是他度过的万年的光阴。当不远处那个人动了动小指头,身体上的禁锢突然全部消失了,身体里充斥着两股极端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碎,或许是因为天池的原因,这两股力量并没有将他撕碎,而是直接冲出他的体内,向那一片虚空直冲而去。
    待身体里的力量全部溢出体内,他抬起自己肉嘟嘟的手,艰难地举到眼前,眼中闪现出一丝迷茫,又看向不远处仍旧未醒过来的男子,仿佛受他的牵引一般,在温柔的池水中,他生疏地爬向那个人,手指捏了捏他的头发,心里突然生出些愉悦,他扬起嘴角,第一次学会了笑。
    在这万年的禁锢中,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不能动弹的东西,所以当他能够行动的时候,心底生出来的第一个情绪是害怕和迷茫。而这个男子身上的气息却意外地让他忍不住亲近,就好像在安抚着他一样。
    “要是,你从来都没出现过,他们就都不会死了。”
    若是在万年前他不曾感知到周遭的事物;若是他不曾经过在池中的万年孤寂;若是他依旧躺在天池当中,不能动弹;若是他在醒来的第一瞬间被那两股力量撕碎。
    若是他不曾存在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白夫人不会胎死腹中。
    他不会被父皇掳走,白夫人也不会去魔界,更不会在多年后因自己的私欲被魔物掳走。
    她就不会死。白成风的魂魄也可以得到更好的滋养,他的魂魄就不在再裂开。
    父皇即使失去记忆也很爱师父。
    要是他从未出现,这些人都会更好。
    要是从未出现。
    除了让他们痛苦,自己的存在,还有什么用吗?
    “要是……从未出现……”他无意识地喃喃出这句话,眼中已然一片呆滞,脑海中的记忆不停地闪过,最后回到最初在天池中初现的那一抹光亮,突然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充斥在他脑中。
    他要把那一抹光亮抹去。
    “不行。”一个喑哑的声音让那抹光亮更加强烈,刺得他的眼睛忍不住流下泪来。侧过头去,看向声音来源处,还未消散的光芒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个人的脸。耳畔吹过一阵风,怀中被一个颤抖的、温热的躯体占满,此时的他却再无力气抬起手去拥住他。
    脑中叫嚣着的惶恐让白成风死死环住白落雨的腰身。适才,白落雨的神态与眼神太让人害怕了,他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中,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一般。他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包括性命,但唯有这个人,他宁死都不想放开。
    却……又舍不得让他死。
    “白落雨,若是没有你,现在我该在谁的怀里。”他呜咽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传入白落雨的耳里。
    眼前的光亮逐渐变得平淡,终于,他看见自己怀中的人,充斥着水雾的眸子一愣,全身颤抖不已地回拥住他,“是我,只能是我。”
    被两人完完全全晾在一旁的白慕渊愣愣地看着他们,眼中不乏震惊与动容。
    “家主!诶……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做什么呢?”从远处横冲直撞、恨不得飞过来的罗言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几人。
    紧接着,一道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他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唯唯诺诺地垂下脑袋,艰难地迈着的步子走过去了。
    若非还残存着些理智,白慕渊现在已经冲上去将着小子一掌劈死了!
    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家主看向自己时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不过他看了看手中的信物,一咬牙忍住要落荒而逃的念头,龟速朝三人走去。
    白成风瞥了他一眼,替白落雨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拽着他的手就要站起来,白落雨却是纹丝不动。白成风心一横,硬是拽着他站直身子,眼神坚定地朝白慕渊拱手行礼,“父亲,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难得的强硬的话语并没有引起白慕渊丝毫怒火,反倒是收回了瞪视罗言的眼神,柔和地看着他,“方才在我怀里哭得那般没羞没臊,现在又来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不敢。不过,兄长没错,若是他真的不存在了,娘亲就再也回不来了。”面对白慕渊他哪有什么羞耻心,将白落雨护在身后,浑然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白慕渊苦笑地摇摇头,片刻后又似乎回味起什么,神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说如惠……”
    “那个,我觉得我的事可能会比较重要。”罗言干笑着打断了白慕渊的话,随之而来白慕渊与白落雨“恶狠狠”的眼神让他捂着脖子快步跑到白成风身旁,挽住他的胳膊退到另一旁去,苦着脸看了眼白慕渊和白落雨,才低声对白成风道:“这个东西是位自称方小右的人送来的,让我转交给大师兄,现在这个情势还是你去比较好。交给你了啊!”
    还不待白成风应答,他便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扔进白成风怀中,随后行步如飞般消失在三人眼前。
    见碍事的人走了,白慕渊立即焦急地问:“你刚才说你娘她……你们有办法救她了吗?”
    白成风示意他稍安勿躁,将手中拳头大小的石头扔给白落雨,“方小右?便宜师父给你的?”
    轻轻伸手接过,石头里立即传来一丝熟悉的魔气,他摇了摇头,“是父皇。”
    他将魔气传入石头当中,脑中旋即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一个月之内将他带回来,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
    白落雨欣喜若狂地睁大眸子,猛地朝白成风扑了过去,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鼻尖萦绕着花香与他身体上淡淡的香气。白成风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疑惑地问:“怎么……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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