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已举起。
    “杨大哥,结束了”。
    众人围过来的时候,林雨涵居然又笑了,而且依然笑得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甜。
    直到这一刻,杨晓风好像直到此时才终于发现了她的美。他终于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和洛清雪好像。
    原来不光只是她对自己的情意,就连她的笑也和洛清雪好像,遗憾的是自己始终没有将面前的女孩当成洛清雪,也始终没有放下过洛清雪。
    不过,虽有遗憾但也该知足了吧,至少这一生,他已看过太多次这样甜美的笑容。
    他忽然发现,林雨涵笑起来的时候不光像洛清雪,甚至还像妹妹,更像娘亲。
    的确也该知足了,因为这一生竟有这么多真心对他笑过的人。而且,临死之前竟还能再看到这样甜美的笑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吧。
    爹爹、娘亲、妹妹……,清水山庄的家人们,也该去和他们团聚了吧。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这么久,也和他们分离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是要团圆了。
    想到这里,他不觉也笑了,笑得那么纯真。
    放下了心里的执着,抛开了所有的爱恨,原来,他依然还是那个纯初无邪的少年。
    如果说这一刻他心中还有什么留恋的话,或许,也就只有她了吧。那个早已刻进骨血,融进了他灵魂里的女子。
    只是下一刻,他也就放下了她。
    如果说这一刻他心中还有什么亏欠的话,或许,也就只有她了吧。那个一直无怨无悔,这世上最后一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女子。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什么,最后死的时候,却还是她陪着他。
    只是下一刻,他也就放下了她。
    如果说这一刻他心中还有什么牵挂的话,或许,也就只有他了吧。那个与他一母同胞,骨血相连的弟弟,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他就要死了,可他还是没有弟弟的任何下落。
    只是下一刻,他也就放下了他。
    如果说这一刻他心中还有什么念想的话,或许,也就只有他了吧。那个在十二年的那场祸事中救了他的性命,这些年来教他、养他,完全已将他视为己出,而自己也早已将他看成了父辈的那个老人。师父他一生凄苦,老来更是鳏孤无依,本想着等自己安定下来后就将师父接过来一起住的,谁料想却是这种结局。没有自己在身边,师父他能够安享晚年吗?
    只是下一刻,他也就放下了他。
    纵然还在留恋,纵然难分难舍,纵然还有太多的牵念和挂怀,可是,都快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是啊,是该结束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晓风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二者都很平静,真的很平静。
    心中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海潮般波涛汹涌的思绪,一下子全都复归平静,他再次变得心如止水。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无比的轻松,他已经抛开了一切。一切痴念与执着,一切恩怨和是非。
    爱也好,恨也好;情也罢,仇也罢;对如何,错又如何,通通都抛开吧。
    他真的累了,很累很累了,同时也厌倦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很想对面前正举剑刺向自己的这个人说声谢谢,谢谢他杀死自己。谢谢他结束掉他的生命,谢谢他能够让他解脱。
    剑已刺了下来,对着杨晓风的胸膛刺了下来。
    没有任何意外,剑就那样直接刺进了胸膛,并且完全是穿心而过。然后,剑又被抽了回去,剑抽出的时候,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随即,他自己手中的剑也掉了下去,掉在了杨晓风腿边。
    他就是那个举剑刺向杨晓风的人。他倒下去的时候,洛清雪缓缓在他身后现出了身。
    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她杀了人,为了保护自己的男人,她杀了一个想杀死他男人的人。
    的确,虽然她平日里待人的态度的确有点冷,但冷淡却并不一定就说她冷酷无情,其实她真的很善良,和她所爱的那个少年一样善良。
    和他一样,她并不想杀人,她也不喜欢杀人,她不想让血脏了自己的手,她更想让罪恶玷污自己纯净的灵魂,可是,为什么这些人一定要逼她。
    总之,为了保护杨晓风洛清雪已经杀了一个人。刚刚那人举剑刺向杨晓风的时候,洛清雪的剑却早已将他当场穿胸而过。
    这真是一件可笑而又讽刺的事情,原本要杀人的人在还没有杀死对方的时候自己却已经被她人所杀。
    谁能料到,场上形势竟反转如此之快。
    端木轩怨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洛清雪,声音中更带着无尽的愤怒,以及无尽的恨,怒吼着恨声质问道:“为什么”?
    洛清雪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端木轩狠狠咬着牙,咆哮道:“我们两个的亲事是妳自己亲口答应了的,而且……而且刚刚我们都已经正式订婚了”。
    “订婚,是,我们刚刚是已经订了婚……”,洛清雪语气冷如夜霜,却柔声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你莫非不知道,我和他订婚远比和你订婚要早。我和他,我们两个还尚在娘胎里的时候便已经订下了亲约。还有,你莫非已经忘了,在去年十一月初十那天,我和他已经正式拜过堂,成了亲……”。
    “你和他,哈哈,你和他……”,端木轩惨笑着,一下子颓然坐倒在地。他明白,这一次,这一次他彻底失败了。
    这一刻,他终于懂得了绝望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努力了这么久,最终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局。
    他和叔叔一起设下今日的死局,本是为杀杨晓风的,可现在呢?
    现在杨晓风还活着,叔叔却早已经死无全尸,而他自己,他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废。
    就在前一刻,刚刚他还是缥缈峰的少掌教,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他又要和落雪谷之女洛清雪订婚。想来人生得意,不过如此吧。
    那时,他似乎已拥有世人所渴求的一切。现在呢,现在他还是缥缈峰的少掌教,他还是他,可是,现在的他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
    又或是,他认为自己所拥有的那些东西,其实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
    这是不是很可悲?
    又是谁造成了端木轩这种可悲的结局,杨晓风吗?
    不,不是杨晓风。这一切都是端木轩自己造成的。
    老天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但这世间最公平的也是老天。杀人的人反而被人所杀,这便是上天给予的公平。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或者说,一个人每做一件事都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现在的这种结果就是端木轩为自己之前所做的事付出的代价,所以,不管他是否愿意,但他都要承担这后果。
    刚刚那个人的死更加激起了众人的杀意,一时间,竟有十多把剑同时向杨晓风刺了过来。
    不过,这些剑还没有刺到杨晓风的时候,举剑的手便已被洛清雪一剑削断。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女子的武功竟能高绝到这等地步。甚至,就连洛清雪自己也有些意外。
    她的武功本不弱,但似乎也还没强到像今天这等地步吧,或许,那只是因为她今天要保护他,她今天要保护的是一个比她自己的生命都还要重要的男人——她的丈夫。
    为了他,她已经完全不顾一切。
    只是,此时围杀杨晓风的人最少也有两三百,不光如此,殿外还有更多的缥缈峰弟子正在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洛清雪只有死命拼杀,可以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抵敌住这许多人的进攻,好在还有兰啸瑞。
    年轻人都有好胜之心,自从前次武林新秀会上一招便败给杨晓风之后,打那天起他拼命练剑,此时此刻兰啸瑞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有他相帮,洛清雪的压力才稍稍减轻了些。
    只是,减轻并不代表她和兰啸瑞已经能完全抵挡住众人的攻击,而且她二人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护着杨晓风和林雨涵。
    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众人彻底疯狂了起来,一个个全都不要命似的向洛清雪和兰啸瑞展开了狂暴的攻击。这一下,纵使她二人武功再高,但终是势单力薄,很快便落了下风。
    洛清雪和兰啸瑞虽已尽了十二分的力道,可是又如何能够以一敌百。
    众人重围之下,渐渐的,洛清雪和兰啸瑞相互间已被重新和杨晓风隔开。渐渐的,杨晓风和林雨涵再次被众人合围了起来。
    这一次,即使洛清雪再如何奋力拼杀,可始终再也无法突出重围。当然,她也始终再难接近杨晓风半步。
    兰啸瑞甚至还被隔得更远。
    死亡之剑又一次对准了杨晓风的胸膛。这一次,再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难道这一次她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杀死在自己面前?
    洛清雪已完全发了疯,招式出手间已彻底放弃了防守。她手中剑势顿时威力大增,立刻又有五六人倒在了她的剑下,当然,同时她身上也多了最少七八处伤口。
    只一会儿,那一袭如雪般的白衣便已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可她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纵使她连自己的命都已不顾,但最后还是无法再靠近杨晓风半步。
    奇迹到底没有发生。
    可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奇迹吧,一切不过只是人心中的幻想而已。
    又或许,这世上的确有那所谓的奇迹,但杨晓风却不是那个可以得到奇迹眷顾的人。
    杨晓风笑看着那些刺向自己的剑,缓缓闭上了眼睛。远远的,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
    天地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要死,就只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撕心裂肺一般狂吼着。
    那是洛清雪的呼喝:
    “不……”。
    这一刻,也值得了吧。
    至少,她终究还是在乎自己的,虽然自己曾那般恨她,虽然她阻拦自己为妹妹报仇,虽然她是自己仇人的女儿,但也值得了。
    虽然在自己和她成亲那日她选择了她父亲,但今日她选择了他。
    下一刻,一切将完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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