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啸瑞苦着脸,垂着头道:“还是没明白”。
    谢山仍旧笑道:“一个酒鬼和酒之间尚且能够产生出某种奇异的联系,一个杀手和死亡之间的联系岂非同样如此。换句话说,一个人若要杀另一个人,那他会不会预先表现出某些征兆或者说杀意呢”?
    兰啸瑞接话道:“想必会”。
    谢山淡淡道:“纵然要杀人的那个人将这种征兆隐藏的很好,但倘若他身边正好有一个对死亡和杀意有着高度灵敏感知度的人,那这种被隐藏的杀意会不会便能被她感知到”?
    “也许会吧”。
    “又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兰花门事件中,杨晓风所表现出来高绝的武功已然让这起事件背后的操纵者对他高度忌惮。而且,他们若想通过成为落雪谷女婿这一途径达到控制落雪谷的目的,杨晓风又是他们最大的羁绊者,所以杨晓风必须死”。
    “但怎么让杨晓风死却是一个大难题”。
    “不错,怎么才能杀掉杨晓风的确是一个大难题。而且,像杨晓风这样一个人,若是让他就这样死了岂非很可惜”。
    “所以,他们要制造机会让杨晓风和落雪谷结下死仇”。
    “不错,杀死杨晓风的确是他们的目的,但他们要杀死杨晓风只是为了要做落雪谷的女婿。如你刚刚所说,以大小姐倔强的性格,恐怕杨晓风就算是死了,她也有可能就那样孜然一身守着她自己过完这一辈子”。
    “因此,他们不但要杀死杨晓风,更要在杀死他的同时,完全断了清雪对他的念想。所以,他们策划了这起假宝藏事件”。
    谢山看着兰啸瑞,问道:“看来,你已经开始明白了”。
    “算是吧,不过,也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好,那就让我彻彻底底对你完全讲明白”。
    “我在听”。
    谢山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兰花门事件后,他们已决心要务必除去杨晓风,并且在除去他的同时,让他和落雪谷结下血仇,从而完全断绝大小姐对他的所有幻想”。
    “呼……”。
    长舒一口气后,谢山接着道:“所以,他们制造了假宝藏事件,目的便是为了将杨晓风的杀手妹妹杨晓溪送到杨晓风身边。他们知道,杨晓风和杨晓溪兄妹俩正面相见后,杨晓风一定会把妹妹一并带回去落雪谷,而后,他定会和大小姐举行那场整整迟到了十年之久的婚礼。随后,只待杨晓风和大小姐婚礼的确切日子定下来,他们便忽然跳出来以落雪谷全谷之人的性命来威胁我们谷主,要他在婚礼当日下手杀了杨晓风”。
    “他们料定,在杨晓风和落雪谷所有人之间,谷主一定会放弃杨晓风。他们更料定,哥哥婚礼当日,做为妹妹,杨晓溪一定会寸步不离左右陪在杨晓风身边。那么,如果此时谷主要杀杨晓风的话,那他所表现出来的杀意就一定会被曾为杀手的杨晓溪感知到。到那时,她必定会不顾一切,纵然是舍弃性命也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哥哥挡下谷主的那一剑。然后呢,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杨晓风又会怎么做?杀妹之仇,岂能不报,在仇恨的刺激下,他是不是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妹妹报仇,当场杀掉谷主。再然后……”。
    兰啸瑞接着谢山的话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然后,杨晓风又会被我姐夫合落雪谷全谷之力当场杀死……”。
    “是啊,事情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谢山叹息着。可他依然还在笑,虽然此时他笑得实在有些勉强,甚至被哭还难看。
    他笑着道:“本是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可是却一下子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生养她的父亲和最爱她的丈夫。到那时,大小姐她又该怎么办”?
    “到那时,清雪她……她……”,兰啸瑞竟再也无法说下去。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洛清雪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谢山却已经又接着道:“经受了这般伤痛的刺激之后,到那时,大小姐的心智只怕再也无法回复正常了吧。轻则精神失常,论为疯子,重则心智完全崩溃,就此彻底傻掉”。
    兰啸瑞默默的听着,不知何时,他的拳头已完全握紧,就连指甲也已深深陷进了肉里。
    谢山又接着道:“再来说落雪谷。经此大变,落雪谷在江湖上的声势定然会一落千丈,完全跌底。届时,落雪谷还有能与这些事件背后操纵者正面一战的实力吗”?
    “绝没有……”,兰啸瑞回答的无比肯定,道:“落雪谷不过只是死了个谷主,场面依旧有我姐夫支撑着,因此,就人力上来说,对落雪谷并不算有太大的损伤,但是,经此一遭,落雪谷的人心只怕要完全散了。人心都散了,那里还有什么实力呢”。
    “那大小姐呢,到那时,她是否依旧还会像过去十年间那般偏执,那般倔强,或者说那般任性,以至于苦守十年也非杨晓风不嫁”?
    “绝对不会……”,这次,兰啸瑞已不是肯定,而是绝对肯定,道:“那时的清雪,别人要她嫁给谁她就会嫁给谁,甚至就是要她嫁给一头猪她也绝不会反对,更不会有一丝的不情愿。因为,一个傻子,或者说疯子是没有任何情感理念的”。
    “那时的落雪谷呢,是否还能保持之前的现状,做为一个庞然大物,依旧地位超然般屹立于江湖之上”。
    “想必也不能了吧”。
    “这就对了”。
    谢山拨弄着面前炉里的炭火,再不言语。
    不知从何时开始,刚刚才加进去的那满满一炉新炭眼见得又快要烧完了。他只得起身,又重往火炉里加了一些新炭进去。
    兰啸瑞默默地看着谢山做这些事。对于老人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很仔细,当然,谢山也做的很认真。
    谢山似乎依然还在笑,只是渐渐的,他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沉重。当他重新坐下来的时候,他脸上已再难找见哪怕只一丝的笑意。
    到了此刻,纵然就是谢山这个一向绝对平和的老人,也是再难笑得出来了。
    兰啸瑞更甚,愤怒已经刺激得让他的整个人快要直接暴起。
    木炭很快就燃烧了起来,几丝红光重新映在了谢山脸上。过了一会儿后,他再次淡淡的接着道:“落雪谷遭逢此次大劫后,实力便再也无法与缥缈峰、风月教等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抗衡了。到那时,少谷主为了保住祖宗留下的这片基业,必然会,也不得不答应端木轩对大小姐的求婚。因为那时的他,除了和缥缈峰结成姻亲外,实在已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是啊。若是别人,尚且还可以选择,可是,可姐夫他却是武林第一世家落雪谷的少谷主,所以,他连一丝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这话谢山本该认同的,可他忽然却摇头道:“这次你又错了”。
    兰啸瑞有些意外,讶异道:“你说我又错了”?
    “是。你错了”。
    “错在哪儿了”?
    谢山说的很认真,也很严肃。他直视着兰啸瑞,缓慢而又决绝的开口道:“一个人的选择从来都与他的身份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心……”。
    “心……”?
    “促使人做出选择的,从来就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心。一个人的选择,从来都是取决于他自己内心的意愿”。
    兰啸瑞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心中早已被最深的悲愤所填满,但所幸,在那些悲愤的最中心处,却忽然又涌起了几丝欣慰。
    虽然这丝欣慰很淡很淡,但却已足够。因为,这是对人心的欣慰。
    片刻后,谢山忽然又淡淡一笑道:“好歹毒的阴谋啊”。
    兰啸瑞也冷笑道:“好悲哀的人性啊”。
    谢山略微沉默道:“应该说,这本是一个精打细算好了的如意算盘才对。对于这起事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们都已经完全精心策划好了,若不是他们遇到的是杨晓风这样一个人,恐怕刚刚我们所说的这一切,恐怕这些事此时早已变成了现实才对”。
    兰啸瑞点头道:“的确。他们虽然计算好了一切,唯独却偏偏少算了一点”。
    “那一点”?
    “人心”。
    谢山只有叹息。
    兰啸瑞高声道:“他们本以为已计算好了一切,唯独却偏偏少算了人心。只怕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当日那种境况下,杨晓风居然还会放过你们谷主。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能同时将十多个杀手一剑断喉的杨晓风,他手中的剑竟会被清雪所挡住”。
    “其实,我也想不通”。
    “你想不通什么”?
    “我想不通,以杨晓风的武功来说,就大小姐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能挡住他的剑”?
    “那只是因为挡住杨晓风的,并不是清雪”。
    “挡住杨晓风的,并不是大小姐”?
    “不是”。
    “那是什么”?
    “是情意……”。
    “情意……”?
    谢山口中喃喃自语着,竟陷入了沉思。他抬目远眺,望着远处的黑夜,久久未说话,一时间,竟像是完全痴了。
    过了好久后,他才又收回目光,重新看了一眼兰啸瑞,问道:“情意到底是什么啊”?
    “情意就是爱……”。
    “那也就是说,挡住杨晓风的,是大小姐对他的爱”?
    “可以这样说,但更应该说是杨晓风对清雪的爱才对。他爱清雪,而且爱得太深,实在太深。所以,他宁愿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和仇恨,也不愿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所以,对于我们谷主,对于杀妹仇人,杨晓风也只能选择放过。因为对方是他最爱之人的父亲”?
    “……”。
    兰啸瑞再也没有接话。
    谢山又问道:“你现在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
    “不知谢叔你又明白了什么”?
    “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中有没有爱。因为,不管一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就算已经无敌于天下,可他终有一天还是会被别人打败。只有爱才能真正无敌于天下,也只有用爱的态度去对待别人的人才会真正无敌于天下”。
    “的确。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会被别人或者被自己打败,唯一不败的只有爱。因为爱不是自私的索取,更不是占有,而是付出,全心全意的为对方付出。用爱的态度去对待别人的人,永远不会被别人打败,也永远不会被自己打败,因为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早已失去了自我”。
    “所以,虽然这次阴谋背后的操纵者早已算计好了一切,纵使他们连人性都已经完全算计了进去,但他们最终却还是失败了。因为他们忽略了一种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爱”。
    “正是。一个不懂得情义,不懂得爱,甚至蔑视情义和爱的人又如何会成功呢!”
    兰啸瑞和谢山各自看着对方,片刻后,忽然竟同时轻笑了起来。
    兰啸瑞笑的很爽朗,也很大声。他都记不清楚到底有多久自己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怀的笑过了。
    谢山却只是低笑着,不过,他同样笑的很开怀,他同样也有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此时,他们的确应该笑,开怀大笑。因为他们感觉自己的心情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舒畅过。
    因为,此刻他们终于发现,也终于明白,虽然人活在这个世上永远就只是为了利益;虽然他们所处身的这个世界总是充斥着各种阴谋与邪恶。但所幸,在这一切恶毒的阴谋背后,爱终究还是存在的。
    就凭这一点,他们确实便应该用无所顾忌的大笑来表达当下他们心中的愉悦之情。
    其实,虽然兰啸瑞和谢山发现了爱的踪迹,他们也因此而感到无比高兴,但他们却明白的不够彻底。
    不过,很快兰啸瑞就彻底明白了。只听他大笑着说道:“其实,并不是只有在遭遇到阴谋和伤害的时候才能彰显出爱的存在,爱也并不是只藏在阴谋和伤痛背后。恰恰相反,爱一直都在”。
    “在哪里”?
    “在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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