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州战场,临夜时分,火光、厮杀的战场延绵。
    一滴雨水自天空落下来,落在手心里,有些冰凉,然后哗哗的雨冲刷在枯叶上,转眼在山上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路面变的湿滑,有传递信息的番子跑在山路上,将消息递给了白面英俊的青年宦官,对方将他挥退,转身朝山坡最高处小跑。
    山坡的高处离营地不远,小晨子脚步飞快的疾行,湿滑的泥泞让他差点摔了一跤,视线之中侍立在旁的曹少卿正撑着纸伞,试图瞭望雾气后面原野上的战事,不久,青年宦官恭敬的走近,脸上沾着雨水,一副欣喜的表情。
    “督主,好消息,完颜宗翰那头老狼被围住了,其余金将想要救援也俱都被缠住,此时牛皋、高宠正在猛攻女真中军大帐,这场仗终于要完了。对了,奴婢差点忘记,还有周老前辈也在那边。”
    白宁优雅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倾听秋雨落下的声响,听完他的话,眼帘睁开,接过情报拿在手上扫了一眼,视线望着山腰上的薄雾,既无表情也不说话。
    侍立两旁的曹少卿和小晨子二人对视,猜不出提督大人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好还是坏,俩人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沉默让人感到压抑。
    “困兽斗了…只是本督奇怪的事,完颜宗翰没有理由看不出咱们岳将军的路数,虽然打的久一点,但也太过顺利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纸条从白宁指间滑落地上,手指敲击在扶手上,哒哒的轻响。
    “奴婢也觉得当中有问题。”曹少卿皱着眉头,最先开口:“以沾罕的经验不可能输给一个刚握兵权的岳飞,可…他已经被围了,又是事实,他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所以他在以身犯险…在拿自己的命…”
    白宁看着前方,有火光闪烁,思索的点点头,“或许我们都中了那老家伙的计了。”
    曹少卿二人皱着眉不解。
    “有些人看不透这场战争的局势,他看懂了,同样也看懂了武朝和金国这几年来的变化,沾罕心痛了,他想做出改变,让女真人重新走出现在内斗困境。”
    秋雨细细绵绵,簌簌的的落在叶子上。白宁平静的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拂袖离开位置朝下面走去,周围明的暗的锦衣卫、番子随着他走了下去。
    营地的前方,数百人的队伍在雨中集结,白宁接过马匹翻身上去,偏头看着身后的二人乃至领队的杨志、金九他们:“死去的老狼对武朝没有任何价值,相反还很不利,该是咱们过去了。”
    “是,督主。”
    不久之后,队伍行的脚步声消失在蒙蒙秋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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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在雨中烧了起来,照亮大半边黑夜,人的影子拖在地上奔跑,与另一个影子厮杀,更多的人互相配合着撕开人群,直取那帅旗和下方站立的金国元帅完颜宗翰。
    “父亲快走——”
    完颜金弹子作为沾罕的义子,同样也是他麾下武力最强者,然而此时颇为狼狈的退回来,拉着老人想要离开,那边冲来的周侗,手中重枪挥舞,几乎没有一合之敌,扑来的金兵,就像布偶一样被抽飞回去。
    “沾罕!哪里走!!”周侗暴喝,在扫飞一人的同时,枪尾挑在地上,一块大青石飞起来砸向那边。
    金弹子拽过父亲,回身挥锤,与那青石嘭的一下碰撞,尘埃和碎块四溅飞射,另一只手也此刻猛的甩出第二锤,锤身脱手穿过洒落的尘埃,拉着宗翰转身就跑。
    梆!!
    须发皆张的老人挥掌,将铜锤印出凹陷的掌印,打飞出去,提枪跨步狂奔起来,顺手挑飞燃着火焰的木栏。
    漫天破碎的火光散落在奔逃的二人前方。几名女真亲卫正赶来,看到此景,挥刀直扑追赶的周侗,俱都一枪一拳利落的解决掉,尸体倒在血泊中时,宗翰和金弹子又召集数十名女真士兵护卫在左右,然而老人并没有放弃,脚步还在狂奔。
    雨水飘在秋风里,大量的士兵已经杀进营地,正朝这边冲过来,已经打疯了的背嵬军士卒已经不及伤亡的将杀戮锋线在这边延伸。
    那边,周侗提着长枪已经与那数十名女真士兵正面撞上,完颜金弹子持着单锤也跳入战团,长枪舞起来,乒乒乓乓的击打响成一片,周侗硬生生的将杀出一条血线。
    片刻之后,完颜金弹子退出战圈,握锤的手颤抖,右肩肩甲不知去向,衣衫撕开,里面血肉模糊一片,翻起的皮肉里隐隐能见胛骨。
    “父亲——”
    “走啊!!孩儿再抵挡一阵!”他退到完颜宗翰身前撕心裂肺的大喊。
    然而片刻间,独目的老人望着火光中飘荡的帅旗,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声:“不走了,就到这里吧。”
    “什么?”完颜金弹子瞪大了眼睛转过头。
    黑色的天空、昏黄的火光,那面金国的帅旗好像倒塌了,那边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金弹子微微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我们还没输…女真怎么可能会输的啊,只要父亲能回去,得当能重振旗鼓的。”
    苍老的手伸过来,抚摸在他的头顶,宗翰抬起目光:“本帅就没有想过要回去的。”视线里,奋勇突进的那名武朝老者、燃起的营帐周围杀疯了一般的武朝士卒,他勾起了一些回忆,挤出笑容:“五年…大家互换了,现在的武朝更像当初的女真,你看他们杀人的模样,像不像我们当初一样?我们在学习他们,而他们也在学习我们,最后女真丢掉了勇武,他们捡了起来,可笑不可笑?”
    说着话,背嵬军中有人发现了这边,随后一拨一拨的士兵杀过来,嗖嗖嗖的箭雨覆盖,周侗挥枪扫开飞矢,其余女真人有人举盾挡下,有人中箭倒地,第二波弓弦又绷紧,这时有人跑来。
    “提督大人有令,不许射箭,抓活的。”
    陡坡上,有笑声陡然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完颜宗翰双手握着钢刀立在那里,皮裘上的细毛被雨水打湿紧紧的贴在一起,看起来狼狈凄凉。
    “女真的统帅,是多么骄傲的狼啊,怎么可能让敌人抓住——”他带着笑容在说,而后看着黑色的苍穹。
    手伸向天空抓握。
    “…苍天在上,女真会克服所有困境,兄弟不再隔阂,不再内斗,将团结一致……即使敌人拿去我的眼睛不能再看、割去舌头不能再言、热爱自己家人的心脏不再跳动,也请您庇佑我们……让女真的兄弟姐妹们清醒过来,重新拾起武器,护卫我们生存的土壤……”
    “苍天,请为我作证……”
    雄浑的嗓音划过苍穹时,有泪从眼角落下,独目的老人慢慢举起手中的刀刃,朝着西北方向用着女真语大吼:“斡里衍,告诉其他人,我们的族人,团结起来——”
    雨幕里,听到那决死的声音,完颜娄室以及他身旁的数百名女真骑兵陡然跪了下来,唱起了原始部落里的歌谣。
    “沾罕,你将不朽。”娄室朝着燃着火光的方向轻声说道。
    不久,他们策马离开了这里,带着完颜宗翰的声音传播给了每一个女真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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