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高塔极高。
    此塔是宣明道场开山祖师东方索与弟子张空阙开宗立派之时,仿典籍当中记载的当年九崇山道塔而建立,高达四十九层,若再往上建个几十层,几乎能与宣明峰的峰顶齐平。
    至于宣明高塔前方的坪地,原本不大,是东方索与张空阙这两位纯阳仙人,以仙人移山填海的手段,平推而成,才建立了广场。
    平日里宣明弟子觉得宣明山这座广场,面积不小。
    可如今摆了灵堂,各方吊唁的宾客一来,顿显有些狭小了。
    并非是广场真的狭隘,而是宣明道场弟子本就不多,他们开门受徒不过二百年左右,门中弟子也不过二百来人,站在这个广场里当然显得空阔,可各方宾客一来,加上宣明道场的弟子,已是上千人。
    如此一来,倒显得有些拥挤。
    人多口杂。
    于是就有些平日里与宣明道场关系不是很好,甚至于有些恩怨的各方仙门中人,就开始说话带刺,语气里暗藏几分冷嘲。
    宣明道场弟子虽少,却都是师门精心挑选之后,才纳入门墙。其中虽有吴冠这等心性憨厚,心思不够灵敏之辈,可大多数都是心思活络之人,哪里会听不出这些宾客言语里夹杂的意思?
    宾客分多种。
    有些是贵客,有些是恶客。
    可不论如何,宣明道场都是仙门正宗,正大光明。只要是客人登门,都要以礼相待。
    众弟子强忍着怒意,按照仙门正宗的礼仪,招待四方宾客。
    这些弟子都知晓有些宾客话中带刺,横江最是人情练达,怎会不明白?
    若没有邪魔外道的人来此,横江早已怒发冲冠。
    可如今,时局不同。
    出言不逊的只是中土帝国那些原有道场之人,他们一个个号称仙门正宗,如今却尽干些让人恶心的事情。
    反倒是那些邪魔外道的宾客,一个个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多说。
    他们井然有序,竟然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老老实实的进入灵堂,给陈操之的灵位上香,再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退出灵堂,站在广场里,素手而立,似是在给陈操之默哀。
    这很不正常!
    他们越是老实,横江心中就越是警惕。
    也正因如此,横江才对周围之人言语上的不敬,置之不理,只一门心思防备着这些个邪魔外道之辈,心中揣测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勾当。
    横江的心思,何其敏锐!
    一番揣测之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今日在场的各派仙门中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他就要尽量压制心中怒火,不能出手。
    独孤信却已经按耐不住,将宣明剑印持在手中,身上剑意勃发,虽是准备施展出九崇山真传秘法春秋剑印,要以宣明道场代理掌门的身份,和这些口出狂言之人,一决高下,以此来捍卫宣明山的名声!
    横江见独孤信眼中已有杀机,立时以仙门啸法,施展传音之术,将声音送至独孤信心间,道:“独孤兄!不可轻举妄动!”
    独孤信眼中杀意渐渐变淡。
    愤怒使人智懵。
    当独孤信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她眼中冷意虽然越发的浓厚,心中杀意也越发的凝视,可怒火却消减了许多。
    她绝非愚笨之人。
    先前抑制不住怒火,只因她如今是宣明道场掌门的身份,肩负着执掌宣明道场,延续宣明山道统的责任。
    当局者迷!
    正因为她是掌门,第一时间考虑的问题,是如何捍卫宣明道场的尊严,却没有进一步去考虑今日的局势,也没有仔细去分析今天来到宣明山广场里,这各方宾客的举动背后,隐藏着何种深意。
    如今被横江稍稍一提点,独孤信就将横江的心思明白了几分。
    这一回,绝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本就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我宣明道场虽然和中土帝国三十六大道场里,少数几个道场有几分旧恩怨,可除了蝠池道场以外,我宣明道场和其他道场,绝无生死大仇。”
    “陈操之师伯仙逝,哪怕对方和我宣明道场稍有恩怨,也不会再吊唁之时,故意针对我宣明道场。中土帝国三十六大道场虽然良莠不齐,有些只是沽名钓誉妄自称作是仙门正宗,暗地里却尽干一些歪门邪道的勾当!可不论如何,各方道场都顶着仙门正宗的名声,在大庭广众之下,绝不会轻易触犯仙门正宗自古以来的规矩……这个规矩就是,死者为大!而且,陈操之师伯与人为善,修炼数百年,除了和蝠池道场结下过恩怨之外,与其他道场再无仇恨,如今蝠池道场已经被邪魔外道覆灭,这些仙门道场和我宣明道场既无大仇,又怎会不顾仙门规矩?”
    “仙门正宗口出狂言,不顾规矩。可这些邪魔外道之辈,却一个个老老实实,就好像他们才是仙门正宗,而在场的许多仙门正宗却被衬托成了不讲规矩的邪魔外道……”
    独孤信心中念头如潮,她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许多事情,再和横江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她便全然明白了,又想道:“多半是这几个月以来,有些仙门道场,已经暗地里屈服于邪魔外道。此番,陈操之师伯仙逝,他们就假借吊唁之名,齐齐来到我宣明道场,试探我宣明道场的深浅!”
    一念至此,独孤信心中,已是一片透彻,暗想道:“你等既想试探我宣明道场的深浅,我偏不让你们如意!而且,我正好能借助今日之事,试探你等邪魔外道的深浅!”
    横江见独孤信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澈,他便点了点头。
    横江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独孤信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
    他对独孤信很有信心。
    宣明道场虽受到九崇山高手邀请,门中两位纯阳仙人,以及诸多神魂境高手,都去了深渊地狱。
    可是,如今留在宣明山的三位神魂境之人,不论是横江、独孤信还是韩剑,这三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韩剑自从被横江用青莲枪当做鞭子,狠狠的责罚了一番之后,就只起身离去换了一身衣裳,就再度回到灵堂里,跪地谢罪。只有洪都道场之人来到灵堂的时候,韩剑才起身看了一看,接下来他又跪倒在棺木前,一动不动。
    比起独孤信,韩剑更能安耐得住。
    哪怕各方之人一个个前来上香,韩剑也未曾起身。即便灵堂外有流言蜚语传来,韩剑也没有半分动弹。就连衣角,也没有移动半分,他就像是一个石头雕刻的雕塑。
    这很奇怪。
    宣明山高,山高就风大。
    灵堂里的长明灯,燃的是特殊的仙门香油,难以被风吹灭,可火焰也东倒西歪,显然山风凌冽。
    风吹得动仙门油灯,却吹不动韩剑的衣袂。
    他身躯虽跪在地上,可整个人却已像一柄插在剑鞘里,尚未出鞘,锋芒含而不露的古剑。甚至,与他挂在腰间的分景之剑相比,韩剑本身到更像一柄剑。
    这种如剑的气度,让人觉得很是别扭。
    也正因如此,殿外众多仙门中人,对宣明道场更是另眼相看。即便那些口出狂言之辈,也不敢太离谱。他们说的大多都是些宣明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以及宣明道场那些长老级的人物不在,如今这些后辈弟子置办的灵堂,也有些强差人意。
    这等人虽然让人厌烦,却只是少数。
    来自三十几大道场的仙门中人,只有少数言语不善,剩下的有一部分沉默不语,另一部分则对如今的宣明道场,更是另眼相看。
    他们早已知道,宣明道场二十年成长起来的后辈弟子当中,有一个横江,像是流星一样崛起,却没有像流星一样殒落。
    十余年前,横江在封魔岛里,获取了战功第一。
    数年之前,紫霄宫天纵之才赵清雪来到宣明山,与横江斗剑一场,最终赵清雪铩羽而归。
    又有邪魔外道的道君,侵袭宣明峰,却被横江弄出了一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浩瀚剑锋,杀得抱头鼠窜。
    数月之前,横江又出现在东海郡,一把火将邪魔外道弟子少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号称国师,有着纯阳仙人的喇嘛僧朱古法王,也被烈火烧了个灰飞烟灭,自此音讯全无,估计已经魂飞魄散,连转成鬼修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原本只以为,宣明道场除了横江之外,就只有独孤信这个早已名动四方的掌门弟子,在面对邪魔外道之前,有一战之力。可如今众人却发现自己错了,宣明道场除了这两人,还有一个跪在灵堂前的韩剑。
    “苏前辈,晚辈有礼了。”
    独孤信远远朝苏养浩一拱手,道:“洪都道场与我宣明道场同气连枝,前辈和我祖师爷与师祖交情匪浅。如今我宣明山众多前辈,为了仙门大义,远赴深渊地狱,征战未归。某些宵小之辈,似乎认为我宣明山众多高手不在,就很好欺负。晚辈虽代替家父与师叔们执掌宣明山,可终究阅历不够,难以服众。苏前辈德高望重,又与我宣明道场情分极深,还请苏前辈施以援手,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苏养浩顿时有些为难。
    他若是一个真正的义胆忠肝之辈,当年洪馨菡赵清雪来不远数百万里,从紫霄宫来到宣明道场兴师问罪之时,他苏养浩早已挺身而出。又怎会等到事后再后悔,再向宣明道场示好,以求弥补?
    可灵堂外那些沉默不语的邪魔外道,听了独孤信这一番话语之后,却是一个个神色各异。
    其中有一个容貌艳丽,在人群里极为出众的女子,眼中已满是喜色,暗道:“独孤信虽然不凡,却终究年轻了些,城府不够。如今我只略施小计,稍作试探,这宣明道场就已经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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