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上人头!
    此物怎可轻易示人?
    砰!
    岳步耀一掌拍在扶手上,悬空的轮椅灵光一震,轰然落地,木轮砸下,再坚硬如铁的汉白玉地面,撞出两道深达半尺的车辙。
    这国师怒形于色,脸上一片铁青。
    横江问道:“国师不肯?”
    岳步耀道:“贫道只有一颗头颅,且不曾修炼过飞头术一类的道术,无法忍痛割爱,将头颅借给阁下。”
    飞头术,是在凡俗世间里名传四方的仙门法术。
    仙门中人施展此法之时,头颅离开脖子,四处飞行,却不会因此而损伤自身。当头颅飞出去之后,一旦想要让头颅回来,只需以腹语之术,腹部发声,大叫三声“头来”,远远飞走的头颅就会再度回到脖子上。
    此法虽然看上去很神奇很玄妙,却有许多破绽与缺陷,其中最被凡俗世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仙门中人施展飞头术的时候,远处窜来一只凶狠饿狼,将飞出去的脑袋叼走。于是无论那施展飞头术之人,呼喊多少句“头来”,那头颅因被饿狼叼走撕咬啃食,便永远都回不来了,一炷香之后,那没了头颅的肉身,自然而然,就身死道消。
    这国师岳步耀就算修炼了飞头术,又怎敢在横江面前,把头颅飞出来?
    “唉,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如今看来,闻名不如见面,国师竟然如此小气,未免让人有些失望。”横江喟叹道:“国师既不肯相借,我就只有自己来取了。若是下手太重了些,能疼了国师,还请国师多多包涵。”
    岳步耀有着狼顾鹰视的眼神,皱着眉头之后,眼眶更显深邃,道:“我师门虽比不得宣明道场,一门两纯阳,却也有纯阳仙人坐镇。我师门妙法,虽比不得万年之前的九崇山,更比不得与世长存的紫霄仙宫,却也法门众多。不知阁下来自于何方道场,如何如此咄咄逼人,非要借我人头一用?”
    横江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是我咄咄逼人,一定要借国师的头颅。而是国师欠我一颗头颅,如今已到了还债的时候,这债不得不还啊。”
    “道友言重了!”
    岳步耀眼神越发阴沉,却从衣袖当中,掏出了以青玉为笔,尾端丹红如火的毛笔,道:“道友原来是客,贫道本该大摆宴席,隆重招待道友。只是道友来的太过突然,贫道始料未及,如今酒宴只怕是吃不成了,你我不妨在此坐而论道,如何?”
    “原来国师不仅不肯借出头颅,就连这丹青笔,也不肯交出来。亏我还以为国师是一个豁达之辈,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至于国师所言道友二字,我横江担当不起。你是左道旁门,我乃仙门正宗,道不同不相与谋,怎可一概而论?”
    横江微微一低头,看向捏在之间的七寸玉剑,道:“国师既不肯借,我别无办法,唯有自己动手来取,得罪了!”
    沛然剑气,环绕在横江周身。
    这剑气一显,自然就暴露了横江的修为。
    “阁下咄咄逼人,我还以为阁下一身修为,在我之上。却没想到,你只是一个虚张声势之辈!区区一介仙门修士,也敢在贫道面前放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莫非你离开师门之前,你师门前辈不曾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岳步耀冷冷一笑,道:“速速报出师门来历,如果你的师门,与我黑狱道场有旧,念在你师门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
    黑狱道场!
    横江心中,立时回想起十年之前,在封魔岛里,遇到的两个黑狱道场之人。其中一人叫做毕防川,在诛魔之行,死于枯荣真人剑下。另一人叫做独孤光,乃是纯阳仙人,诛魔大魔之时,独孤光被魔影钻进体内,沉没于滚滚岩浆当中。
    诛魔之事,众人死伤众多,只有横江,聂隐娘,青丘冲,东方未明四人安然脱身。
    那青丘冲得了半卷魔典,曾抄录了两份,交给横江和聂隐娘拿去研究,又约定只等横江在封魔岛的十年之期一到,三人就再度聚首,研究魔典之事。然而约定之期一到,青丘冲却爽约未至,那时横江第一反应就是独孤光未曾身死道消,反倒是找青丘冲的麻烦,毕竟那青丘冲得到了极为珍贵的半卷魔典……
    如今横江一听黑狱道场四字,眼神更是一片冷然。
    “国师自身难保,却还在想着要绕我不死,还真是慈悲为怀!”
    横江摇摇头,嘴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意,手持玉剑指着岳步耀,道:“你黑狱道场之辈,还真是目中无人。那毕防川是如此,独孤光是如此,你岳步耀也是如此!”
    一言至此,横江微微张口,喷出一道气息。
    气息雪白无瑕,若彗星袭月,化作一道剑光,斩向岳步耀。
    岳步耀眼神一凝,手持一块玉璧,竖在剑光前方,本以为能轻而易举挡住此剑,可随着轰隆一声响,玉璧上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裂纹,而他持璧的手臂,亦是阵阵发麻,至于臂上衣袖,业已化作碎屑,随风飘散。
    “这仙门剑诀倒是不凡,可惜阁下修为太低,发挥不出此剑威能。不知阁下可否告知,这剑诀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
    岳步耀将玉璧收回,问了一句,又道:“贫道在中土帝国做了多年国师,中土三十六大道场里诸多妙法,贫道都有耳闻,却从未听说过此等剑诀。阁下若肯将这剑诀奉送给贫道,今日阁下伤了贫道夫人一事,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横江面带微笑,不答反问,道:“国师认得毕防川么?”
    岳步耀眼中生疑,道:“毕防川虽然比贫道小了几百岁,却是贫道的同门师弟,贫道自然认得。”
    横江点点头,道:“认得就好。毕防川就是死于这剑诀之下,你死之后,若能与他相见,问一问他,就能知道答案。”
    “你杀了毕防川?”
    岳步耀喝问一声,又冷然晃了晃脑袋,道:“毕防川是我师门纯阳仙人独孤光后人,你既杀了毕防川,贫道刚刚那一番话语,只能作废了。不是贫道想杀你,是贫道不得不杀你。”
    嗡!
    一道剑芒闪现,剑鸣爆响。
    岳步耀尚未将一身道术仙法施展出来,前方已有九道剑光出现。
    八道剑光乃剑气洪流汇聚而成,犹如星河旋转,剩下的那一道剑光,犹如银河落九天,垂在天幕之下,把横江罩入剑光当中。
    不过,如今这九道剑气洪流,比起先前横江在斗魔洞府里,激战纯阳仙人古木风的九道剑气洪流,剑光要暗淡了不少。
    随着横江伸手一指,八道剑光里分出一道剑气洪流,斩向岳步耀。
    岳步耀自衣袖里掏出一颗弹珠模样的法宝,丢向剑气洪流,眨眼间剑气与弹珠在空中撞击,发出咔嚓一声响,轰然碎裂……
    这一刻间,岳步耀心底已胆寒万分。
    他修至纯阳,业已多年,至于刚刚丢出去的弹珠法宝,则是一颗玉珠,乃是灵器级别的法宝,岳步耀把玉珠淬炼多年,将之性命交修,安身立道的根基。他对此珠颇为自信,认为就算是面对历经了九次神魂雷劫,修炼至了神魂巅峰的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如今宝珠和剑气交锋,一触即碎。
    单单这一次交锋,就让岳步耀认定了,横江一身实力,远在九劫神魂高手之上,必是纯阳仙人!
    若非纯阳仙人,怎能施展出此等威凌天下的剑气洪流?
    于是,岳步耀二话不说,转身便逃。
    横江冷然一笑,手中七寸玉剑,朝前方挥了一挥,剑气洪流犹如星河运转,似雷霆翻滚,追向岳步耀。
    剑光未至,剑上蕴含的森然剑意与杀气,已让那飞在空中夺命奔逃的岳步耀吓得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吾今死矣!”
    岳步耀后背衣袍,已被剑气斩开。他心中惊呼,觉得犹如芒刺在背,便于生死一线之迹,猛地一咬牙,将舌尖咬破,喷出一口血,口中大吼道:“飞!”
    随着这一声暴吼响起,岳步耀脖子上闪出一线明光,继而他的脑袋就像凡俗世间燃放的爆竹烟花一样,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如离弦之箭,笔直向上,直入云中。
    这一日风雪遮天,挡人视线。只要岳步耀飞出百米之外,再遁入漫天大雪当中,就可借着风雪隐藏行迹,逃之夭夭。
    横江的九脉求魔剑阵虽威力浩瀚,可阵法涵盖的范围却有限,否则当初也不会让古木风逃出一丝残魂。一旦岳步耀远远飞走,横江追之不及,也只能望雪兴叹。
    “哪里逃!”
    扶向阳将大酒葫芦朝空中一抛,葫芦狠狠一颤,前后两个葫芦肚子化作一双翅膀,整只葫芦变成了大乌鸦,似一道褐色闪电,追向风雪深处,不一刻间,就叼来了一颗大好头颅,丢在横江脚边。
    “你说你不会飞头术?”
    横江抓着岳步耀的发髻,将头颅提起,摆上供桌。
    至于岳步耀的肉身,在失去了头颅之后,便栽倒在地,绝了生机,横江施出隔空取物的御物诀,抓来了岳步耀的身躯,往他衣袖里一掏,便拿出了一个乾坤袋,再细细一搜寻,手中已多了一只毛笔。
    成碧君见国师亲自来此,都奈何不了横江,反被破掉了飞头术,便已心如死灰,知晓自己再无翻身的机会。
    她伏在地上,闭着眼睛,涕泪长流,嘴里絮絮叨叨说着:“毒是我下的,周先生也是我害死的,可我原本也不想恩将仇报,是国师引诱我这么做的。国师说只要我害死周先生,他就取我为妻,还会把我领入仙门修行。”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我虽然下场凄惨,却不怪他。国师对我很好,不然也不会来此救我。”
    “唉,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少爷都不会原谅我。不过,我还是想求少爷一事。我虽心术不正,可我和他却是真心相爱,还请少爷念在我和他之间真心的份上,等我死后,把我和国师埋在一起,可好?”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时隔十数年,成碧君跪伏在地,身躯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神色哀切,满口乞求,把横江尊称为少爷。这番景象,与十几年前,横江买了烧饼救下成碧君性命之时,成碧君哭着喊着让横江收留她的景象,同出一辙。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横江的道心,亦是惊人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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