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矿所在之地,距离藤东郡城不远,若循路而去,道路蜿蜒,又有长河大山阻挡,路途有上百里之遥。可若横江施展青天揽月术,凌空飞行,可自空中直达朱砂矿,其距离不过五六十里,用不上多少时间。
    今天前来看病的,比起前几日更多。
    只因横江神医的名声越传越广,知道他医术高超的人越来越多,而诸多贫苦百姓,知晓横江对于真正的穷苦人家,收的诊金极低,有些时候还能免费就诊,若真的是身无分文之人,这神医甚至还会拿出铜钱接济病人。
    今日客似云来。
    其中有不少人,帮横江动手,狠狠揍了李大彪等人一顿。
    医者仁心。
    横江在此行医,心中怀着救死扶伤的念头,如今就算查明了,那朱砂矿的书吏,是故意拖延供奉之物,他也没有立刻启程前往,而是要在这白云酒楼,再留一日。他孤身一人,虽是仙门中人,却未曾修炼万象分身法,分身乏术,就算天长日久留在藤东郡,也保不得郡中数百万民众百病消除。不过今日来到此处求医的民众,横江却不能袖手旁观,还需救上一救。
    这白云酒楼的东家,在横江摆摊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此事。那东家也不嫌横江引来诸多民众,堵住他酒楼的大门,影响了酒楼的生意。这东家反倒是大开方便之门,请来木工与泥瓦匠,一夜之间,就在横江的摊位之处,撑起了一座亭子,替横江遮风挡雨。又替横江免了房钱饭钱,好吃好喝供着,还在亭子里烧了几炉炭火,用来取暖。
    虽说仓廪实而知礼仪。
    世间为富不仁之辈,虽不在少数,却也有些富长良心之人。
    不论是为富不仁的人,或是富长良心之辈,一旦真正发了家,腰缠万贯之后,都会做一些替自己增长名声,增添面子的事情。有些人会修桥修路,有些人会布粥赈灾,有些人会赡养孤寡。不论这人暗地里干了多少坏事,或者明里暗里都是个善人,表面上都会尽力去做一个善人,喜欢听别人夸他是积善人家。
    这东家不论是何种人,横江都是泰然受之。
    不过,当酒楼东家带着家人,前来就诊,横江也未曾区别对待,依旧让东家领着人去排队候诊,收取的诊金,也是以百两计算。
    如此一来一去,缘聚缘散,不偏不倚,方是仙门中人处世之道。
    不知不觉,时刻已到了下午。
    一位年岁三十左右,下颚有须的汉子,抱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排了大半天的队,终于是轮上了。
    这人一坐在横江面前,周围有些认得此人的,已是议论起来。
    “这不是李半仙吗?”
    “李半仙本是咱们郡城地界,张半仙收的弟子。那张半仙寿终正寝,驾鹤西去之后,李半仙就承袭了张半仙的衣钵,手艺倒也不错。替人看相算卦,卜问前程,抽签测字,风水堪舆、寻穴迁葬,凡此种种,也还算是有些名声。他本身也有医术在身,比起寻常医馆的大夫,分毫不差。”
    “是啊,可惜李半仙终归不是真正的半仙,只是江湖术士,他那看相算卦之事,比不得真正的仙门中人。把脉下药的医术,自然也远远比不得神医。早些日子他女儿生了病,卧病不起,若不是李半仙精通医术,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这几天,李半仙肯定是抱着他孩儿,外出求医去了,否则只怕早就来找神医求救。”
    众人议论纷纷,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看着神医。
    只因此时,神医竟眼睛发亮,不停的在打量着李半仙。
    李半仙被看得坐立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衣服穿反了,或者是身上太脏,失了礼数,让神医不喜。
    “可前往别惹神医生气才好。”
    李半仙赶紧低下头,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打量着,却发现并无异处。
    正当李半仙惊疑不定之时,坐在他对面的横江,开口道出一句:“李公子?”
    李公子!
    李半仙眼神一呆,心中犹如遭受雷击。
    他本就是贫家子弟,出身低微,哪里会是什么公子?
    不过,在许多年前,确实有人这么叫过他。
    那时候的李半仙,只是一个随着别人街头卖艺的流浪儿,因羡慕富家子弟的生活,于是就和队伍里另一个流浪儿,相互称作公子。对方把他叫做李公子,他就把对方叫做横公子,如此相互吹嘘,在称呼上过一过干瘾,心中则期盼着有朝一日,真能成为潇潇洒洒的公子哥。
    不过,自从与横公子失散之后,世间就再无人把李半仙叫做李公子了。
    故而,李半仙良久在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神医,却发现眼前这满头白发之人,以相貌而言,与他记忆中的童年挚友,确实在五官轮廓上,有几分相似。
    “横……横公子?”
    李半仙试探着问了一句。
    横江眼神发亮,挥手一拳,锤在李半仙肩上,笑道:“哈哈……好你个李公子,如今竟然得了张老头的衣钵传承,号称李半仙,也不枉费张老头对你的一番栽培!”
    他所说的张老头,自然是二十年前,收留二人的江湖术士张半仙。
    李半仙眼神一热,眼眶已然湿润了,焦急道:“横公子,闲话少说,快快救我孩儿。”
    “李公子慎言,休要胡说。”
    横江摇摇头,道:“你女儿健健康康,哪有什么病?”
    李半仙茫然不解,突然发现抱在怀里的女儿在拉扯他的衣襟,赶紧低头一看,却听到女儿稚嫩的说话声:“爹爹!爹爹!我饿了,我要吃大饼,我要吃红烧肉,我还要吃鸡腿……”
    “好好好!都吃!乖女儿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李半仙激动得流出眼泪,抓着衣袖胡乱擦了擦,再抬头看着横江,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了。时至此刻,他哪里还不知道,分明就是眼前这个童年挚友横公子,以神鬼莫测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治好了他的女儿。
    横江行走四方,见惯了风浪,习惯了聚散如浮萍,如今重见李公子,也只是心中欢喜,第一想法就是要抓着这李公子,痛饮一场。李公子却一直留在郡城,虽在张半仙身边做徒弟,最终侍奉张半仙终老,可谓是一生安稳,未曾遇到几次大喜大悲之事,今日不仅治好了女儿的顽疾,还见到了二十年前的老友,一时间竟是涕泪满襟,千言万语堵在嘴里,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起。
    “李公子!走!咱们喝酒去!”
    横江把青莲枪当做手杖持在手里,拄杖走出亭子,踏步远去。
    李公子抱着女儿,跟在横江后头。
    诸多求医之人见神医要走,一个个惊慌失措,痛哭流涕,乞求横江治他们一治。
    顷刻之间,周围等着就医之人,跪了一地。
    众人的呼喊声,把酒楼里喝酒吃饭之人,以及街中行人,都吸引住了,齐齐看向街中,就连长街两侧楼房的窗户,也纷纷被人推开。群人翘首期盼,看着横江。
    “也罢!”
    横江停下脚步,看了看漫天风雪,又看了看许多少衣少食,在寒风里冷得发抖的病人,道:“今日大风大雪,诸位来此求医,实属不易,我若就此离去,未免有些于心不忍。”
    众人见横江似是改变了主意,便千恩万谢。
    横江也不多说,只拿出一直毛笔,在青莲枪上那一块写着“包治百病”四字的白布另一面,写写画画,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他用的是九崇山的符箓之法,口中念的是画符之时的诸多咒语。
    笔走龙蛇,咒如闷雷。
    众多求医之人惊疑不定,不知横江在干些什么,却又不敢打扰。
    横江写完之后,将白布摘下,轻轻一抖,吟道:“雷水!”
    轰!
    白布中响起雷鸣,继而又有闪烁不定的雷电光芒,一层一层荡漾在白布之上,有人一层波纹激荡的流水。
    这一幕,惊呆了周遭之人。
    就连颇有些手段的江湖术士李半仙,也是双眼发痴。
    “甘霖!”
    横江抬手一甩,白布随风飞起,在空中轰的一声炸开。爆炸中央之处,吹起一股金色狂风,吹刮着一场不知从何处而来,犹如玉露的雨水,撒在这一条长街里。
    金风玉露,徐徐而下。
    此乃雷水甘霖之术,被横江化用于符箓当中。
    “走!喝酒去!”
    横江拄杖而行。
    李半仙抱着女儿,赶紧跟上。
    二人大步远去。
    周围求医之人,本想要追神医而去,却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身上病痛竟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某些奄奄一息之人,竟也能开口说话了。
    当他们再去寻觅神医的踪迹之时,却发现那神医卷起一股清风,领着李半仙父女,一步步走向空中,正凌空虚度,踏风而行,渐行渐远。
    时至此刻,众人哪里还不知道,先前此地神医,分明就是仙门中人。
    “叩谢上仙。”
    “愿上仙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众人一番叩拜,才肯离去,又在城外建了一座神医庙,做了一座神医的塑像,用香火供奉着。至于白云酒楼的东家,则把门口阁楼,改名为“逢仙阁”,又将这几日间横江治病救人之事,编成画册,绘在墙上,供人瞻仰。
    横江御风而行,直接飞出了郡城,来到城外一处山间。
    山下是一个村落,山上则单独建着一座院子,此地就是张半仙的住所。二十年前,张半仙在郡城里,救了横江与李公子,横江也曾在此住了一段时日。
    阔别二十年,横江再度来此,免不得睹物思人。
    张老头已不在人世,李公子长大成了李半仙,就连女儿,都有他们当年那么大了。
    李公子一边让老婆准备饭菜,一边与横江说些话,当他知道横江是宣明道场弟子之时,竟然开口就问:“横公子来到藤东郡,是不是为了宣明道场那三处产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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