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即将吼出“上去”两字之时,横江都会死死按住太阳穴,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肯催动陆慎留下的法术。
    横江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额头之上,青筋暴起。
    心瘾的苦痛与折磨,越来越强烈。
    到后来,横江竟是连牙关也无法咬紧,渐渐张开了嘴巴。
    “啊!!!”
    撕心裂肺的怒吼,自横江口中响起。
    此时此刻,横江心思生出,诸多杂念,潮水一样滋长。
    “我得赶紧上去!上面就是殿宇,青丘樱就住在那里!”
    “多新鲜的血肉啊!多纯净的魂魄啊!我只要去了大殿之内,只要吃了青丘樱一口肉,就可以将这痛不欲生的痛苦,一扫而空!”
    “我若是食肉饮血吞魂,三样全都做了,就能得大解脱,得大自在!去吧!去吧!我还犹豫什么,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种杂念,与无与伦比的痛苦,参杂在一起,让横江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嘴巴一张,喊出了一个“上”字!
    可是,“去”字尚未出口,横江已经伸出手来,将四个手指头,猛地伸入嘴里,用手指死死压着舌头,不让后面那个“去”字,发出声音。
    紧接着,横江狠狠用力一咬,在手指上咬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心瘾引诱着他,驱使催动法术,回到殿宇,做那食肉、饮血、吞魂之事。
    而横江的残存的意志,死守着最后一份坚定,将手指伸进嘴里,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死活都不肯催动法术。
    随着时间推移,横江在地上滚得越来越慢。
    这幽泉河边,气温炽热。
    哪怕流出再多的汗水,也会在片刻之后被烤干。
    原本雪白干净的凤凰羽衣,如今满是汗渍,汗渍上又沾满了泥尘,呈现一大片一大片乌漆墨黑的污痕。
    因在地上来回打滚,汗水从尘土上流过,他脸上满是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的泥垢污渍。
    就连他头上那座玉冠,也已经掉在了地上,发髻散开,披头散发。
    如今的横江,再也看不出半点仙门弟子的模样,也再无半分儒雅温和的气度。
    蒙头垢面,就像多年不洗澡,多年不梳头……
    就像一个乞丐,一个疯子!
    当他精疲力竭,无法动弹之时,他就蜷缩在溶洞角落里,把身躯藏进了背光的阴影里,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这一次,心瘾爆发得极为猛烈。
    而且,心瘾爆发过后,横江所承受的万般痛苦,也消散得极慢。
    直到大半天之后,横江才动了动手指头,一只手撑在石头上,缓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此刻,心瘾虽已暂时消退,横江却被折磨到了油井灯枯的地步。
    几步之后,他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摔倒之后,横江反倒是笑了。
    “哈哈哈哈……”
    他以手撑地面,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声音已经极其嘶哑,却笑得如疯似癫,笑得放肆至极。
    他的眼睛,极为清澈,亮得可怕。
    站起身后,他大步往前走去,脚步越来越稳健,最终站立在幽泉河边,身躯犹如一柄出鞘之剑,挺得笔直。
    幽泉河水,澎湃汹涌。
    一如先前火山爆发般的心瘾,无可阻挡。
    “我魔门下,果真是魔焰滔天,势不可挡!可我就算粉身碎骨,就算跳进这幽泉河里,烧得灰飞烟灭,我也不会受心瘾驱使……”
    横江听着河水轰隆之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一道啸声,自他口中响起。
    从权舆之声到流云之声。
    继而虎啸猿啼。
    继而凤鸣龙吟。
    继而雷鸣……
    横江按照脑海里的诸多仙门啸法,仰天长啸,却学什么不像什么。
    “我这修炼天赋,果真是平庸得很!如今虽得人传授仙门啸法,却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有所领悟……”
    一念至此,横江便不再长啸。
    不过,人在生死大劫过后,大难不死,总想要做一些事情,来抒发一下情感,横江也不例外。
    有人会纵饮烈酒,一醉方休。
    有人会大声哭泣,泪流满面。
    横江则会唱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他喉咙已经嘶哑,歌声更是苍凉。
    这本是横江很小的时候,爷爷教他的一首儿歌。
    横江曾问,“我们墟城周围都是沙漠,没有河流,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沧浪之水,来清洗我的冠缨……”
    爷爷就说,“仙门中人,才会在头上戴着高高的玉冠,玉冠上垂下长长的冠缨。你得先拜入仙门,成为仙门弟子,才有冠缨。”
    从那一日起,横江就立志要拜入仙门。
    如今,他已拜入仙门,得了诸般道法……
    横江拿出香烛点燃,又摆出了那一根陆慎所留的花枝,当做贡品,就在这幽泉河边,祭拜爷爷,一跪到地。
    算算时间,应该已快到了黄昏。
    横江站起身来,自乾坤袋里掏出几桶备用的清水,将身上清洗了一番,再把凤凰羽衣烘干,整了整发型,带好玉冠,用白布把受伤的手指绑好。
    梳洗整理一番,横江又是衣冠楚楚,温文尔雅。
    他拉了拉袖子,将手上的伤痕遮了遮,再走至陆慎预留的法术之处,念一声:“上去。”
    殿宇门口,青丘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子,正在逗弄地上的蚂蚁。
    她一见到横江,便丢了棍子,大喊道:“大叔,我饿了!”
    横江温和一笑,道:“我给你做饭。”
    青丘樱却抓着横江的手掌,心疼道:“大叔,你手怎么了?”
    横江只说是修炼的时候不小心,被幽泉河溅起的岩浆,烫伤了手指。
    “大叔受了伤,是病人,那就由樱樱给你做饭吧。”
    青丘樱蛮横的推开横江,生火做饭,却被浓烟熏红了眼睛,呛得连连咳嗽,她却依旧不让横江插手,只说要给横江做一顿好吃的。
    她做出来的饭菜,勉强可以入口,但绝对谈不上好吃。
    横江吃得狼吞虎咽,仿佛这是天地间一等一的美味佳肴。
    饭后,横江又去了幽泉河。
    这一次,他依旧没让青丘樱跟随,就怕心瘾突然爆发。
    河中蓝光璀璨,烈焰滔天,日夜不绝。
    不久之前,横还在河边祭拜过去世的爷爷,点了香烛,摆了果品。
    如今,早已燃尽的香烛还在,唯独烈焰冰荷的花枝,却不见了!
    横江脚步一停,神色惊变!
    是谁?
    取走了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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