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逝的消息几乎要传到南夷去了,整个京城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独独除了琳琅坊里的一众姑娘。
    只因金小楼甫一听闻消息便关闭了坊门,又不许人外出,这十日来,琳琅坊便如与世隔绝了一般。
    姜蝉喜不自禁,当即便拜谢了金小楼,领着人往外走。
    天色还未大亮,金小楼告诉她的地址位于一个面向长街的空寂巷口,此时冷清得空无一人。
    姜蝉穿着烟霞色长裙,远远看去便如刚刚绽放的桃花凌云而出。
    她挽了裙摆站上冰台,心里忽地觉得有些奇怪,这京城里似乎不似往日般热闹繁华,不仅人少得多,四下到处都覆着白布不说,竟还凭空里生出些悲凉伤感的氛围来。
    只是她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有许多人纷纷嚷嚷的脚步上从长街尽头处传来。
    想必是太子仪仗到了。
    姜蝉连忙招呼姑娘们上冰面,娇柔的嗓子一开,泠泠唱了起来。
    她的歌声随风送出,身姿也一并转动,或停或摆,翩翩欲仙,脸上将温婉怜人的模样表演得恰到好处,只叫太子眼睛一见便舍不得移开!
    刚跳了三两下,便听得前边脚步声渐近,一众士兵已从长街尽头处转了过来,只是那些士兵并不是平日里的打扮,头上皆裹了黑布,一个个神色哀痛。
    为首的长官远远看到那群歌舞着的女子,惊得脸色大变,不待后边的队伍跟上,已带了一众小队奔了过去。
    手一招,将冰面上的姑娘们全都拉了下来,特别是当中的那个最显眼的,拉着她的手一掰,狠狠的按在了地上,几乎将姜蝉的手臂给生生折断。
    姜蝉心头大骇,这当街歌舞虽不是什么雅事,也不至于受如此对待,即便是太子出行,她们也没挡了仪仗的路,怎么会被粗暴的押制起来?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听那为首的长官道:“太子入葬,你等竟当众歌舞,好大的胆子!”
    只听了前四个字,姜蝉耳中已轰隆一声,浑天黑地般,站也站立不住。
    “统统拉下去!关进大牢里,三日后流配千里!”那长官话音一落,连半句分辨也不听姑娘们说,已掉转了身子,赶忙回到队伍里去。
    手下的士兵充耳不闻女子的哭喊和冤叫,拉着人拖进了巷子里去……
    紧接着,素白的队伍逶迤而来,中间十六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棺椁,锣鼓和唢呐震天的响声将那些女子的声响一丝不漏的盖了过去。
    不远处的角楼里,金小楼放下帘子,抱起了麟儿冲绿筠道:“走罢。”
    绿筠点点头,抬头冲外边看了一眼,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在太子大丧,举国哀痛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大逆不道当众歌舞的勾栏女子下落如何。
    这样的人,即便是直接杀了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此,即使她们有天大的冤枉也无济于事,因为没人会去听她们的诉苦。
    长官已经将处罚吩咐了下来,下面的人只要按着上头的吩咐好生处置了便是,在这当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小楼早想到了这些,才敢如此行事,不然少不得牵连到琳琅坊,和坊子里的其他人。
    今日,京城的城门比以往的每一日都开得要早。
    天不亮的时候,纪聆韵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留下书信,携了杜景来往城外走。
    她昨日便命人备好了一匹快马,只等骑马出了京郊,到得更南边的地方,家里再也追不上了,再换马车而行。
    至于究竟要去哪里,纪聆韵也没有想好,总之先出去再说。
    从小到大,纪聆韵还从未出过京城,只远远的看过那高大得仿佛与天而接的城墙。
    杜景来将老母亲安顿在京城西边的小院里,用纪聆韵给的银子,请了两个老妈子,四个丫鬟照顾着。
    他打算着,待与纪聆韵去外面游历一番,落了脚安好了家后,再将母亲接过来。
    因太子发丧,今日城门开得早,纪尚书与夫人需得去送太子,纪聆韵天时地利人和,与杜景来出了京城骑上骏马时,天刚大亮。
    只是甫一上马,两人便犯了难。
    纪聆韵是闺阁女子,纪家也是世代的文官,自然是不会骑马的。杜景来一个读书人,更是见到马的回数都少。
    纪聆韵坐前边,杜景来在后边揽着她,拉着缰绳,驾了半天,马儿也不动一步。
    卖马的汉子看得发愁,伸出手来朝着那马儿的屁股狠狠的拍了一巴掌,马蹄飞扬,嘶鸣一声奔驰起来。
    纪聆韵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飞一般,连眼也不敢睁,杜景来只顾着死死抱紧怀里的人,拉住了缰绳,两人便连方向也不辨,任由马儿驮着自己往前走。
    也不知奔了有多久,眼看着便到京郊了,马儿刚冲到一陡石山坡下的小树林旁,山坡后忽地闯出来两匹快马。
    那两匹马是罕见的宝马,迅疾如闪电一般,奔跑过来沿途洒下的汗水鲜红似血。
    小道之上迎面而来,纪聆韵只觉坐下的马儿猛然受惊,前蹄一扬而起,迎面而来的马匹应变神速,马头微微一侧,竟贴着陡坡,一跃而过。
    就在这凌立而起的半空之中,原本紧紧闭着眼睛的纪聆韵竟鬼使神差般的将眼皮抬了起来。
    春末的郊外有好闻的田野清香,微醺的风拂面而过,眼前是个英俊无双的男人,眉眼有不输山石的硬朗,却又比山石多了分清透贵气。
    似玉,但若用玉来形容他,却又觉得世上哪里能找到这般的好玉。
    只是一眨眼,那男人便纵马跃过,纪聆韵只觉得,这眨眼的一瞬,便如拓印进了石刻里一般,久到风云千渡。
    下一刻,纪聆韵已被扬起的马儿甩了出去,摔落在了蓬草堆里。
    她连痛也顾不得,连忙站起身来,冲着那越来越远的人影叫喊了数声。
    只是前边的人,头也没有回一下。
    杜景来着急坏了,跟着跳下了马,将缰绳死死拉住,勒停了马儿,忙奔到纪聆韵身旁去:“怎么样,你可受伤了?”
    纪聆韵摇摇头。
    “那我们接着走吧,先出了京郊,否则等你爹娘发现,我们便走不掉了。”杜景来将马拉了过来,抬手要托纪聆韵上马。
    纪聆韵眉一皱:“走?走哪里去?!”
    说罢伸出手,往回一指,指向那只剩的一丁点,两个跳动着的白影:“追他们去!”
    “追,追他们?”杜景来莫名其妙,“我们连他们是谁也不清楚……”
    “正是不清楚,才要去问个清楚!”纪聆韵答到,“怎么,那男人将我撞下了马,想如此轻易的就算了么?我可得找他要个说法!”
    纪聆韵踩着杜景来搭起来的手,翻身上了马,拉扯着调转了马头,连杜景来还没上马也来不及等,鞭子一抽,抱着马脖子径直而去……
    “聆韵!韵儿!”杜景来孤立在原地,长喊了两声,四下里望了望,心头一片怅然,只得抬脚往回走。
    那两匹快马上的人,正是高琅与长安。
    在太子出事之前,高琅已经收到了风声,刚好与南夷最后一战大胜而归,高琅不及与虎山等人同回,花重金买下汗血宝马,这一路飞驰回京,已跑死了六匹马。
    只因事情紧急,他实在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待高琅与长安疾驰到长庆陵前时,太子的棺椁也刚到。
    久久缠绵病榻的皇上与皇后并坐在挂了白色幔帐的銮驾之上,皇上面容悲戚不已,略微一动,便止不住的咳嗽。
    高皇后仍是那样的年轻美貌,看着还如少女一般。
    陵墓门缓缓打开,百官跪立在后,和广坤哭花了一张脸,立在前排。
    其他人的伤心或许是装的,和广坤却是发自肺腑的难受至极,恨不得死得是自己亲爹,也不愿是太子。
    只因他不过是太子好友同游,目前尚无一官半职,本想等着待太子上位后,封赏自己,却不想身强力壮的儿子竟没能熬过油尽灯枯的爹。
    眼看着太子的棺椁要往陵墓里送,和广坤呜咽一声,哭得更响了,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忽听一声马儿鸣叫,有人清冷的嗓音远远传来。
    “慢着!太子死因不详,儿臣恳求父皇停棺十日再行下葬,容儿臣查出谋害三哥的凶手!”
    高琅弃马奔来,跪在皇上与皇后的銮驾之前,春末的风将他的发丝吹起,他的神色却如同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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