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修士认认真真地闭关开始研究那些基础的术法,希望某一天自己在将这些基础术法使得得心应手的境界之时,会有更多的奇迹发生。
    单乌则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重新凝聚起了人形,漂浮在了这小修士心中的妄想之外——那破败的道观有裂纹的雕像依然存在,并且那雕像额头上的裂纹也已经崩开了更多,其中的魔气汩汩而出,让那雕像的面目都开始发生改变。
    这些变化意味着这小修士正在自己野心的驱使下,往更疯魔的状态发展,也许再有谁推上一推,他这肉身就该长出犄角布满鳞甲,彻底化为妖魔之身了。
    单乌并没有理会这小修士自身的状态,他只是在反复试验了几次之后,确定自己已经能够自如地在融入和旁观两种观察状态之中自如转换了之后,便升起了离去之意,不过在离去之时,单乌还是忍不住疑惑起那个小木偶的存在:“那个小木偶,是他意识之中对我的念想,也正是因为这些牵绊我才能进入他的识海,如今那小木偶和我已经融合,我这么离开之后……他是会消失掉那么一部分记忆呢?还是再度重生出一个小木偶,取代原本的那个呢?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折回那人识海的话,是能再找到一次那个小木偶,还是会因为两个相同的个体不能共存,所以凭空消失掉一个呢——就好像艳骨那枚无法通过我和黎凰这个节点,来往于两个世界的玉钗那样……”
    单乌的这些疑问传达给了如意金,如意金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因为了解了单乌这自言自语的形式习惯,总之并没有做出回应。
    而单乌也没能再度折返那小修士的识海,因为在这片茫茫混沌之中,他其实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去向。
    ……
    就在单乌离开的时候,那盘膝坐在山洞之中的小修士突然愣了一下,而后抬手化出了一面水镜,于水镜之中映照出了自己的脸庞。
    小修士冲着那面水镜将脑袋左摇右晃了一番,甚至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脸皮,仿佛是想要试试看自己这副人皮是不是能够扒下来一般,如此折腾了半晌,方才满脸疑惑地住了手:“奇怪,方才我怎么会有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感觉?好像连脸都变成了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了……”
    “啧,还是眼下的我比较英俊不羁。”小修士疑惑了半晌,终于决定放弃思考,并对着那水镜之中的自己眨了下眼睛,露出一副满意无比的模样来。
    “这才该是配得上神尊神君这类名号的绝代高人的模样。”
    ……
    对单乌来说,这又是一片全新的世界,大海,海中一片莲花形状的平坦陆地,陆地之上宝塔七层,塔顶一颗明珠,光芒万丈,照彻了这无星无月的茫茫黑夜。
    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塔顶之上的明珠乃是佛祖的雕像,虽然不大,却是纤毫毕现——单乌所化人形的视线不过往那佛像之上一扫,便错觉那佛像已经盯住了自己,意图行那度化之事,于是,一瞬间冲入单乌意识中的那被佛祖轻易玩弄并镇压的种种记忆,吓得单乌几乎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或者用一种更准确的说法:那塔尖上的佛祖雕像,吓得单乌几乎下一刻就选择直接从这小和尚的识海之中消散,重归混沌,另觅他处。
    不过好在,另有一股不怕死的念头撑住了单乌的脊梁骨,这才让他能够大着胆子继续前进,并落到了那片平坦陆地之上。
    甫一落地,单乌便察觉到了这地面上的异状——烟雾一般的魔氛如同被惊动的沙尘,随着单乌的动作在他的脚边翻滚不修,甚至在他所化身这人形的衣摆上染上一片如同煤灰一样的污渍,而随着单乌的举步前行,这些魔氛之中甚至伸出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来,想要抓住单乌的脚腕,将他给拖行到地面之下那十八层地狱之中。
    “原来入魔之人已经这么普遍了?”单乌惊叹着,以旁观者的立场环顾着这么一处识海的所在,发现除了当中那一座宝塔以及宝塔周边能被佛光笼罩住的区域里还有些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地面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被这魔氛布满了,于是稍稍沉吟了片刻之后,单乌抬头看着那宝塔顶端的佛像,咬牙切齿提心吊胆并且算得上是再一次地誓死一搏的,选择与这么一处识海空间相融合了。
    ……
    一处压抑的佛殿,巨大,空旷,周边没有任何出路,只有前方一座巨大的佛像,以及佛像两侧如华光宝树一般的巨大的长明灯。
    佛殿里有木鱼声,诵经声,叩拜声,这些声音连绵不断,并且其声势看起来像是上万人正汇合在一起同心协力做出来的一样,可是,单乌从那一盏佛前油灯的灯芯之中苏醒,并开始感知四周的时候,他却惊诧地发现,原来这偌大的佛殿之中,就只有一个小和尚而已。
    这小和尚跪拜在佛前,满面忧色,一直在喃喃地祈祷着什么,那些轰隆隆的诵经声叩拜声似乎与这小和尚并无干系,更仿佛是如同那些供桌,长明灯,木鱼幡旗,墙面地砖,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一样,只是这佛殿里一个固有的摆件。
    单乌亦在同时注意到了那佛像的状态——佛像上包裹着的金箔已经有些剥落,其中很多地方都露出了其下灰黑的泥胎来,并且,那佛像的双眼之中,除了那慈悲为怀的惯常笑意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灰败死寂的气息,此外,在这佛像的眼睛底下,两条浅淡的顺着面颊滑落的仿佛血泪一样的红痕,在周围那长明灯的光亮的照耀之下,为这封闭的大殿带来了更多丧气和濒临末路的气息。
    ——与其说是佛殿,不如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这小和尚……”单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够从这些细节之处体悟到这小和尚如今的心境了——苍生涂炭,魔氛嚣狂,各种不同的势力举着各自理所当然的旗号打来打去吵来吵去,好像每一家都有着十分的道理,但是每一家的作为,都只是让这天下变得更加混乱一些而已……并且,更糟糕的是,不管自己怎么祈求佛祖,祈求神明,这天顶上,似乎都不见有什么真正心怀慈悲的存在降临,并为那些无辜之人指明一条生路。
    “这小和尚,倒是真的让自己站在了那些弱者,或者说凡人的立场上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也能够理解他这般动摇了。”单乌心念微动,于是他所附身的这根灯芯,就这样啪地一声爆出了一点火星来。
    这点火星惊动了那小和尚,然后,单乌就看那小和尚起身,上前,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布来,凭空沾了些水,开始无比仔细地擦拭起放着单乌这盏油灯的案桌来,一边擦一边轻声地念叨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于是,案桌,灯台,地板,墙壁,甚至那尊已经金箔剥落了的佛像,就这样在那小和尚的手里被一一擦过,而那小和尚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是满面的虔诚,似乎这么做能让他找到内心的平静一般。
    当然,这么一番擦拭虽然看起来辛苦,但是其实这周围的境况却并没有一丝半点的改变,斑驳的依然斑驳,残败的依然残败,整体氛围依然压抑灰败,透着种要不了几年就会整个儿崩塌陷落,化为长满杂草的废墟的模样,而那小和尚看起来也并不长命——在这佛殿毁灭之前,他或许就已经化为了一堆白骨。
    单乌确实觉得这小和尚颇有些可怜的样子,但是他也没那个普度众生的心境来关照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心境修为,除非他想要将这个小和尚给培养成第二个寂空,于是单乌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从那融入识海的状态之中退了出来,化为了人形,站在了那宝塔周边的佛光与那遍布了整片陆地的魔气两者之间交界的地方——这个交界的所在,显然正是那小和尚视角之中,封闭的没有出路的巨大佛殿的斑驳墙壁。
    单乌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非得往这佛塔之中走上一遭,才能找到自己在这小和尚识海之中的印记。
    “真不喜欢那些和尚。”单乌喃喃嘀咕着,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步上前。
    佛光笼罩在单乌的身上,让他油然而生了一种直欲升天的飘飘然之感——这种感觉他曾经体验过一次,就在他被那佛祖安上了琉璃明光佛的名号的时候。
    于是单乌龇牙咧嘴地想要反抗,并且,在发现自己的势力孤单之后,单乌将主意打到了外侧弥漫着的那些魔气之上。
    “总归……还是让你们相斗,而我看热闹,比较有趣。”单乌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满满的都是对那佛祖以及魔神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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