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遍天这话当然是说给黎凰听的。
    吃遍天在收到消息准备从云梦泽离开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那不知通往何方的传送阵的动静,而后他的身上便被那些打理传送阵的小兵们贴上了一道传讯符箓——那符箓摆明是黎凰的手笔,一方面表示她的确对明泽和千鹤的状况充满好奇并且希望能够借着吃遍天的身份关注一二,另一方面亦摆明了她坚决不肯与那两人见面的尴尬心境。
    “哈,这小子遭遇如此变故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是这么一来,我便也轻易就试出了那无心女对自己这……儿子?哈哈哈哈,这种事情细想起来还是有趣,总之,黎凰那小姑娘,看起来是不会完全地将这个叫明泽的小子置之不理了。”吃遍天好不容易才压住了自己心中的笑意,没让其浮现在自己的脸上。
    并且,因为黎凰那种出于尴尬想要回避的表现,让吃遍天一时半会儿找到了新的乐趣,竟暂时就忘记了要向黎凰追究单乌血肉之事,反而着急着想要令黎凰与明泽这个小子见上一面,好看看是不是还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让吃遍天觉得遗憾的是,当他带着那道符箓从琉国皇宫之中离开的时候,那道符箓居然就仿佛完成任务一样,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团灰烬,消失在了风中。
    “还是决定不露面吗?”吃遍天有些诧异,继而他以那一副好人模样在明泽的身旁守候关照了好些日子,就想看看黎凰是不是真的狠心拒不相见,当然,这似乎理所当然的结果一点也没让他满意。
    “果然是无心之人吗?”吃遍天不由暗自嘀咕。
    同时,吃遍天在关照明泽的这段时间内,也努力将单乌那怪异的识海还原了一番,让明泽好生体会,明泽的状态没好没坏,但是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一丝逆反之意。
    “这些人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只是想让我成为我那亲爹的替身?”明泽的心底暗暗想着——他已经学会如何在他人面前隐藏起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了。
    ……
    “还是不打算见见他们吗?我可以将我这肉身暂时让给你使用的。”黎凰向着面前的那群单乌说道。
    “我现在需要的是尽快将我自己的肉身先找回来。”其中一个单乌如此回答,而这个答案看起来是这么多的单乌争执了如此之久后,好不容易才达成的共同意见。
    “哦?我以为你还会慢条斯理地继续拖延着时间看我一个人头疼呢。”黎凰挑了下眉毛,似乎早就料到单乌会因为此事而慌乱,“看起来,老婆孩子这种存在,到底还是会让你牵挂难解的。”
    “这种血缘之事毕竟还是难解。”单乌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我其实也已经将他们的存在给淡忘了不少,但是……还是……”
    “你也确实是个奇怪的人。”黎凰看着眼前那个尴尬的单乌,微微撇了下嘴角,“想想看,你其实都已经开始试着接触这些个世界的本源部分了,未来的日子——如你吹嘘的那样——不管是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还是将现有的这些世界如何折叠玩弄,总之当你对这些个世界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些什么了的时候,像千鹤或者明泽,甚至是像我这样的人,岂不都是可以随着你的心意而转眼生灭的?我们甚至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意愿而行动思考,我们的一生完全可以成为你指掌之间牵连的天机的一部分……那样的情况之下,这所谓的点滴血缘联系,这谈情说爱的过程中所谓的亏欠负疚,甚至所谓的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天长地久之类的俗人梦想……真的能够让你觉得如此难以释怀并且为此而尴尬头疼吗?”
    “只有一部分是这样胸无大志的而已。”另外的单乌冷着脸回答,斜着眼看着那几个死活不肯忽略千鹤和明泽的“自己”。
    “这都是人之常情而已——冷血冷心者,如何可称之为人?纵然化身天意,也一样挣脱不了如今这天意的窠臼……”另一部分如此反驳,眼见着就要开始长篇大论。
    “你难道不觉得如此这般着重人心,并纵容这些优柔寡断的家伙们如此嚣张……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些失之于刻意了吗?”又有一个单乌站出,站在双方之间,以一种似乎是想要协调双方立场,但是实质上却带着些挑拨离间意味的态度,开始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黎凰觉得有热闹可看,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这些不同的单乌之间会发生什么程度的争执呢?他们会不会合纵连横,互相征伐,最后决选出一个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存在来呢?”
    “这些个不安分的人格并立于一处,居然能够和平共处这么久,也的确是太过神奇了……所以,如今,这肉身暂时离开之后,这些人格是终于开始要失控了?”黎凰心中暗道,已经完全做好了看一场大热闹的的准备。
    “不过,这些矛盾是因为肉身的遗失而激化,还是因为千鹤等人的归来而被诱发?如果是前者的话,肉身与意识之间……莫非并不是简单的组合关系?”黎凰同时在思考着这些短时间内无解的边边角角的问题,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片阴云缓缓地拢在了自己这么个正在看热闹的意识人形之上。
    黎凰猛地抬头,一团阴影从天而降,带着浓厚的杀意,几乎要在这一击之间将黎凰置于死地,黎凰还没来得及挣扎,便有一个单乌从后搂住了她的腰,将她狠狠往后一拖,勉强将她从杀意最盛之处给拖拽了出来。
    黎凰的面前,一个单乌手中执剑,正缓缓地站直身子,嘴角撇着一丝冷漠的笑意,毫无感情地看着黎凰,似乎在遗憾自己方才那一击没有得手。
    “你要做什么?”黎凰缓了口气,冲着面前那个执剑的单乌怒气冲冲地喊出声来。
    “想剥了你这层皮而已。”执剑单乌轻描淡写地回答,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方才出手伤人之举是多么泯灭人性的行为。
    “剥了我这层皮?”黎凰稍稍的惊讶,而后脸上的表情越发难以自控,“难道剥了我如今的这层皮……我就会变成你们吗?”
    “或者说,你是想通过扒皮拆骨,而后动用你那些改头换面的本事,对我这神识硬生生地动手,好将我给变成你们的模样?”黎凰的表情变得越发地凝重——黎凰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自身境况的危机所在。
    “其实已经不需要如何大动干戈了。”那个执剑单乌如此说道,同时在黎凰这道神识的前方凭空冒出了一面铜镜,铜镜之中映出了黎凰如今这神识所化人形的容貌,同样还倒映出了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的另一个单乌。
    黎凰的容貌依然明艳,单乌的面目依旧清秀,看着仍是截然不同的俩个人,但是多看几眼之后,黎凰只觉得自己的眼中所见突然之间竟朦胧了不少,然后,她居然就看出了自己这副容貌与单乌之间的类似来——这是一种并不局限于具体的五官形状脸型比例,而存在于神韵之上的类似。
    “和他那一刹的融合,带来的后果并没有那么简单……”黎凰有些震惊,而她还没来得及从这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眼前的铜镜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执剑单乌依然执着的杀意。
    两个单乌就这样在黎凰的面前争斗了起来,双方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片刻之后,被挤在一旁的黎凰终于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开了口:“你是想成为这些分散意识的领袖,所以才决定对我出手,好先行一步抢夺到我这具肉身的所有权!”
    “咦?”那执剑单乌停下了动作,斜眼看向黎凰,啧啧感叹了两声之后,干脆承认,“没错,有肉身依凭的意识似乎是有些别样的能耐,这些微的异样足以成为我称霸于此的关键——而你既然也能领悟到这一点,似乎可以认为你我的关系已经愈发融洽,想来要不了多久,彼此之间便再无隔阂存在,到那个时候,我心中所想,便将是你心中所想……”
    “开什么玩笑?”黎凰有些恼怒,“你这么疯癫,其他人会同意吗?”
    “也许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这其中关窍。”执剑单乌如此说道,“在这儿,似乎你才是弱势的一方呢——你根本无法分辨这么多的‘我’当中,究竟有多少是对你这肉身怀有企图的,甚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现在是连你自己也无法确定,你眼下这缕凝成人形的意识……真的就是你这肉身的本源意识吗?”
    “还需要我来提醒,你我如今是有多么相像吗?”执剑单乌又上前了一步,身上的气势咄咄逼人,让那维护黎凰的单乌情不自禁地往后方瑟缩了一下。
    “也许你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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