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也隐隐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世道有些微妙了。
    虽然单乌自己会选择隐匿身形低调行事,但是大多数人却将寻找那些婴儿并标记的行为做得无比地光明正大,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拯救天下苍生,所以这是需要被着意宣扬的善行,所以自己这么做,一定会让那些凡人们对自己感恩戴德,也可以让自家宗门的名号闪闪发光。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些修士们是抱着善意在做事的,所以这事态起初还很平和,甚至有人想当然地觉得自家孩儿其实是受到了那些修真之人的点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于是对那些修士礼遇有加——这些凡人们的反应让修士们的行为越发高调了起来。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与修真之人有所联络的家族或者坊市之中,开始有些消息灵通之人知道了那些修士们游走凡人岛屿的封印魔胎的行为的来龙去脉,知道那些魔胎其实只是被暂时的封印,传说中的惊天魔劫仍在发酵酝酿之中,魔劫爆发的关键多半就是那些胎儿,并且,那些魔物的威胁也在这些消息的传播之中被人得知,进而在各种途径的渲染之中,变得越来越恐怖越来越可怕了。
    于是,在大多数人的一知半解和被害妄想中,那些被判定带有魔气的小婴儿以及他们的父母们开始被其他凡人们视为不祥之人洪水猛兽,成为了需要被驱逐出人群的所在。
    这种驱逐起初还只是将人赶到岛屿上偏僻的角落,着意命其与世隔绝隔离,其他人也不会与其交谈与其交流——这或许更类似于一种软禁。
    后来,这些驱逐便渐渐变得暴力了起来——往往是前脚有谁家孩子被做了标记,后脚这些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村子,而后那些觉得自己生命受到威胁了的村民便会操起菜刀榔头,一拥而上,将那魔胎碾成肉泥,甚至将那一家人给斩草除根……
    事情就这样越演越烈,发展到了后来,甚至都不需有谁被明确认定是魔胎出世,只要坊间有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只要有人本着私心着意渲染,甚至只要有人看到乌鸦落在了谁家的枝头……那些害怕自己被牵连的凡人们便会毫无根由地怀疑起谁家的孩儿是漏网之鱼,又或者谁家孕妇怀的便是所谓的魔胎,于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些孩子还有那些孕妇便会被其身边的凡人们以替天行道之名,直接丢进火里或者沉进池塘……
    新生命的诞生似乎不再是喜悦,却更是一场悲剧的开始,有父母失去孩儿,有幼儿失去父母,有人狼狈逃窜,有人索性自我了结,凡人世间,悲歌处处。
    那些修士们也渐渐在凡人之中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因为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有魔物存在于自己的周围,抑或自己本人就将是被斩尽杀绝的存在。
    “你们凭什么断定我的孩子是魔物?”有为人父母者如此怒吼。
    “不,只是你的孩子有魔气缠身,需要被封印一下而已。”修士们不得不如此解释。
    “滚开,不要用你的手来碰我的孩儿!”为人父母者开始反抗,坚定地不让那些修士们给自己的孩子留下印记,甚至开始带着孩子不顾一切地离开,躲藏——这些父母虽然只是凡人之躯,不要命起来,却也让一群修士们一筹莫展。
    同样也有人被逼无奈,开始反抗那些想要将自己的孩儿斩尽杀绝的周边凡人,甚至为此而大开杀戒——明明没有人入魔,到头来却依然必须以血肉相祭。
    无形的怨气反复叠加,终于有人喊出了一句:“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不如就选择真正地入魔吧!”
    “如果入魔可以变得强大,可以让我的孩儿活下去,那么我宁愿选择入魔。”
    “你们这些人,逼得我妻离子散,我不入魔,又怎么对得起你们?”
    ……
    这些人当中,有的是那些长了岁数的半大不小的开始懂事了的孩子,也有为了自己的孩儿能够豁出去一切的母亲,同样也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孩子们与自己阴阳两隔的男子……
    这些人或许在前一刻还不知道魔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但是当他们的决心下定之后,他们的意识之中便会出现那魔神的投影,得知那些魔道的修行功法,并且,那些源自于这些人身上的信力以及怨念,亦会成为让那魔神日渐壮大的养分。
    并且,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魂魄意识,便会从这大千世界中脱离出来,并入那魔神特有的轮回之道中。
    “买一送二,这生意做起来,可是稳赚不赔啊。”魔神嘿嘿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可惜却没人能够分享。
    ……
    “魔劫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那魔神果然是真的兢兢业业地想要魔化天下吗?”单乌在一个茶棚里,看着眼前奔涌过去的一群熙熙攘攘喊打喊杀的人群,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场面的铺垫已经足够了——凡人开始自相残杀,修士们便也可以备好理由挑着日子准备开杀了。”单乌沉吟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不过那些人肯定希望能有谁能挑个头。”
    “要满足他们吗?”单乌摸着下巴,稍稍有些沉吟之意,“或者还会有别的解决办法?”
    “不如先去看看究竟好了。”单乌起身,放了两粒贝珠在桌子上充作茶资,自己则往那一大群人涌过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单乌没用术法,只是一路小跑,没过一会儿便也追上了那群队伍——那群凡人已经围住了一处断崖,断崖的顶端,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丫头,两人都是灰头土脸衣衫破烂,女子的手脚膝盖上都是擦破的血痕,甚至还隐隐渗出血来。
    “没想到你这魔女居然在我们村隐藏了这么多年,还好,还好,今天总算是将你给挖出来了!”那群拿着锄头铁锨的凡人们叫嚣着,眼看就想要将那母女二人给逼下悬崖。
    “我们母女到底做错了什么?非得被你们如此斩尽杀绝?”那女子紧紧地将小女孩搂在怀里,抬头向那群凡人喝问道,眼里的泪珠打着转儿,却顽固地不肯落下。
    “就凭你的女儿是魔女!就凭你生出了这个魔女!”众人叫嚣着。
    同时另外一个半大小孩捂着半边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脸站了出来,伸手指着那个小姑娘高声怒斥:“就是她!她用妖术伤了我的脸!她绝对是魔女!”
    “你们称她们为魔女,可她伤了你用的却是妖术?”一个声音从众人的身后响起,众人惊诧回头,发现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再度扭回头来,便看到了一个年轻书生正负着手站在那对母女的面前,看起来是打算仗义出手拦上一拦了。
    这年轻书生自然便是伪装成了凡人的单乌。
    “你……”那半大小孩被单乌用言语奚落了一下,顿时脸涨得通红,声音立即又拔高了一截,“总之就是那魔女用了些非人的手段!不然那种小女孩怎么能将我伤成这样?”
    “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小胖子自己走路绊倒的呢?”单乌笑着回答,“出手欺负比你小这么多的孩子,得瑟跳跃间绊上了附近的门槛,摔了个头破血流,还掉了上下一共四颗牙,而后觉得这事儿的前因后果过于羞耻无法开口,便索性一口咬定人家这小女孩儿是魔女……这栽赃陷害的本事,莫非是家传渊源?”
    “你……”那半大小子的脸色由青转红,一时之间竟是语塞——单乌随口所说的假设,显然正是现实。
    周围的村民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并且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将那母女二人往死里逼。
    一个老者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伸手按上了那半大小子的肩膀,示意他往后退去,而后那老者上前一步,越过众人,站在了单乌的面前,摆出了一副老前辈的架势来:“这位小哥你当知晓,站在你身后的那对母女,实实在在就是魔女。”
    “哦?有何凭证?”单乌挑眉,冷哼了一声,“你总不会是说她来历不明孤身一人又带了个没有父亲年岁刚好的女儿,就可以认定她是魔女了吧?”
    “自然不会如此轻率。”老者微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如果老夫能够证明那女人是魔女的话,小哥你是否愿意让开呢?”
    “你先证明给我看看。”单乌眨了下眼睛,却没将话说死。
    老者皱了下眉,但还是胸有成竹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阵盘来——这阵盘显然就是单乌设计出来用来确定那魔气来源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在被大量炼制后似乎已经流落得到处都是,甚至连这些凡人都能弄一个到手。
    继而,单乌眼前这老者掏出来了一枚光泽黯淡的灵石,并将其嵌在了阵盘中央。
    单乌看着这老者的举动,不由自主地觉得眼角有些抽搐。
    “我设计图纸的时候只考虑了修真之人,并没有预留使用灵石的路径,所以这玩意儿……竟是被人改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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